白色的灵幡在寒风中飘荡, 阖府缟素。跳动的火焰将纸钱燃为灰烬, 飞灰浮动。
    灵堂前来吊唁的人并不算多,季氏党羽连连遭贬,昌安侯府前脚才被缴了南方的兵权, 后脚便办了丧事,多少平添一股潦倒萧瑟之意。
    虽还有孟子方这个手握大权的继子,可谁都知道眼下孟子方和季家的关系早已大不如前, 季家那被缴下的兵权转头就到了孟子方的手里,明眼人一瞧就明白的事。
    大树还没倒,猢狲便先散了,人人都在观望之中,却也明白昌安侯府这回恐怕大势已去。
    赵谨克陪着季柔过来, 季柔伏在堂前哭得泣不成声,赵谨克纵她哭了一会,终究是把人揽进了怀中安慰
    “好了,别哭了,你母亲这一走也是解脱了, 那般活着也是一种折磨。”
    他当年为王氏号脉的时候便早已看出来的结果, 只是当年没有告诉季柔这般残忍的事。其实换做有些人怕是宁愿早早死了也不愿如王氏那般生不如死地活着,只不过是王氏放心不下季柔罢了。
    季柔生下孩子之后,他也有让人偷偷将季柔和孩子的消息传给王氏, 不过是让她走时更安心罢了。
    “我没有娘了”
    季柔的头埋在赵谨克的胸膛里,那一双眼睛早已在来的路上就哭得通红。
    “你还有我,还有释儿。”
    两世为人过尽千帆, 生死别离那些事早已看轻,除了他舍不下的季柔,其余人事他其实都看得很淡,有一些悲伤亦难以达到心底,来这一趟只是他不忍心季柔罢了。
    季柔没有回应,只是哭,在赵谨克的怀中肩旁轻轻颤抖着。
    她终究是失去母亲了,那年王氏病重赵谨克陪她回门,她却还未来得及与王氏说上一句话便被姜伊掳走,错过了那一次机会。到底她还是如当年王氏说的一般,从此再不相见。
    灵堂里面除了些下人,守着的人并不多,姜氏从角落里望着哭泣的季柔,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道季柔跟前,道“这是你母亲留下来嘱咐要传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吧。”
    季柔抬起头来,姜伊一身缟素,眉目还是温婉的,却少了一份往里的亲近,多事一份疏离冷淡。
    刘嬷嬷的事之后,她和季柔那点情分也就断了。
    季柔捧过匣子,她知道那是王氏放在妆台上的匣子,是她外祖母传给王氏的东西。
    “父亲呢”季柔问,按理季申这时该守在灵堂,她也该拜见他,却是不曾看到他的人影。
    “老爷身子不好,在里屋休息,”姜氏淡淡道“他嘱咐过了,让你不必拜见他,你已是出嫁女,吊唁完了自去就是。”
    季柔的心中一凉,她到底是听到这句话了。
    她出嫁这些年季申虽从不曾记挂她,昌安侯府大小诸事亦不曾有她,可见着面了终究还有表面功夫,可如今,到底是说出来了。
    她果然是从嫁出门那一日便被彻底抛弃了,或许更早,从定亲时她便已不再是季家人,这偌大的昌安侯府除了王氏,可曾还记得有她这个人呢
    “劳烦姜夫人了,”赵谨克抱紧季柔,“夫人且去忙,我们自便就是,不会劳烦夫人。”
    姜氏没再说什么,自行转身便去了,季柔捧着匣子靠在赵谨克的怀中,眼前是王氏的灵位棺椁,那一瞬间心中一片空茫。
    早已察觉被人抛弃是一回事,真正当面被抛弃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
    赵谨克陪着季柔跪了许久,在外头又来了季氏族人吊唁的时候顺势带着季柔离开,上了靖平侯府的马车回府去。
    季柔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赵谨克送了季柔回到府门外,撩起车窗帘子,可以瞧见早已候在靖平侯府外宫里准备传旨的那一队人马仪仗。
    赵谨克带着季柔下了马车,却没有送她进门,柔声嘱咐“我还有一件重要公事,等办完了马上回来,你回到屋里什么也别管,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嗯”
    季柔浑浑噩噩,却也认得出来等在府门外的是宫里的人,为首的内侍手中捧的乃是圣旨。季柔隐隐察觉了什么,捧紧了手中的匣子,“嗯。”
    “好好睡一觉。”赵谨克的指尖拂过季柔的脸颊,“今日过后就什么都过去了,等我回来。”
    轻轻吻上季柔的额头,赵谨克松开季柔,“秋娥,送少夫人回屋休息,仔细照顾。”
    “是。”
    赵谨克目送着季柔跨进府门,转身便跨上京九牵过来的马,扬鞭打马,“走”
    快马原路返回,赵谨克一马当先,京九和传旨太监的马紧随其后,身后一队禁卫跑步跟随,再回到昌安侯府门前也不过一刻钟光景,只是与方才离开时的门可罗雀不同,眼前的昌安侯府门外已围满了兵甲。
    赵谨克的眉心一皱,京九已经打马上前,呵问道“你们是谁,是谁让你们来的”
    有校尉上来答“我等乃城防营官兵,奉孟将军之命前来围剿反贼”
    京九愣了一下,竟然是孟子方。
    孟子方早前为从季家手中夺走城防营的兵权已将中护军之位交了出来,虽暂时接了南边的兵符,但不影响城防营还在他手中。
    而此时他突然带兵过来围府说要剿灭反贼赵谨克端掉季申私兵的事连宫里都不知详情,他这一出难道是要取季申性命
    京九斥道“赵侍中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这”校尉犹豫,“将军有命,反贼狡猾未免串通逃罪,谁都不得入内。”
    “你此话何意可是污蔑侍中也有谋反之意”
    京九猛地拔剑,原只是想威吓威吓,却不想赵谨克哪里已然提前拔剑下马,一脚踹开了那校尉,高举圣旨“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圣旨在前如陛下亲临,还不速速跪下行礼都是想造反吗还不让开,倘若再有阻拦,以谋反罪论处格杀勿论,让开”
    “是”那校尉跪下,身后一众兵甲亦一齐跪下,赵谨克快步往前命人打开大门,长驱直入。
    那边门外赵谨克去而复返威吓着人才疏通了道路,侯府之内季申的院中却已是经历完一场血洗,孟子方没带城防营的人进院,进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士,与季家暗卫一番交手,院中一片血腥味道弥漫。
    “你可想过会有今日”孟子方的长剑架上季申的脖颈,白衣染血,肩膀上还有一道口上淌着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裳,可他丝毫没有在意。
    季申一身素服,鸡皮鹤发,下垂的眼睑似乎都要睁不开来,可眼中的精光半分不减,“养的狼崽子长大了,终于知道反咬一口了。”
    姜氏的发髻有些散乱,经历了方才那一阵围府的惊慌和厮杀,那些端庄稳重早已被丢到了一边。
    她想冲过来,可是孟子方的人将她拦住了,她只能喊“子方你疯了,你快把剑放下,他是可你的父亲”
    季柏和季达让剑架住了脖子帮了手压跪在地上,跟着姜氏拼力地喊着“哥,你有什么冲我来你放开父亲,哥”
    “父亲”孟子方玩味着这两个字,“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父亲,我亲爹都没听我喊两声,可你有一日把我当你儿子吗”
    “生恩养恩,倘若不是你喊的这一声父亲,你以为你还能是今时今日的你吗”季申淡然反问“你若在孟家不如一根草芥。”
    “是啊,我若在孟家的确什么都得不到,”孟子方笑着,剑身却猛地一挺“可你给我的这一些就是我想要的吗”
    “你从小就将我当成死士培养,我三岁便进了你的死士营习武,十岁就开始出任务,你让我给你卖了多少命你跟我提养恩”
    孟子方呵呵笑着,桃花眸中流光潋滟,“不过这些账我也不跟你算,到底我这一身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你带在身边的亲生儿子拍马都追不上,但你为什么要用柔儿来骗我”
    孟子方问他,“你为什么要装作默许将她嫁给我的样子”
    曾经那个少年人为了能娶到那个姑娘,用尽全力为她的父亲效力,小心翼翼地讨好,可那个姑娘却因为她父亲的权衡轻易被定亲给了别人。少年很失望,可姑娘的父亲告诉他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会在姑娘及笄前将婚事取消。
    少年信了,为了能在将来配得上那个姑娘,少年人毅然领命去了疆场,事事争先,为了军功舍生忘死,可等来的却是姑娘在京城成亲的消息,少年人拼着触犯军法赶回了京城,却只见十里红妆。
    可那个姑娘的父亲还是与少年人说,那是形势所迫,他终有一日会接姑娘回来的。
    少年依旧信了,他全心全意相信着,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于那少年不想再等了,他决定自己出手,却等来了那姑娘给的最后一击。
    终于他才幡然醒悟。
    多可笑。
    从他情窦初开,十几年的青春年华十几年的感情竟一直被人当做手中控制他的筹码利用。他们拿姑娘当成一个诱饵,吊着他走的诱饵,而他却盯着这个诱饵对这个诱饵越陷越深越来越渴望,从执念到魔障,刻入骨髓魂灵,最终用了一辈子来追逐沉迷这个魔障,疯狂、偏执,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死在了他的魔障里。
    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哪怕叫他重来一回,却终究绕不开这宿命,眼睁睁看着他想要得到仍旧毁在了他的手中。
    若非是他派来的人紧跟着他,那日他又岂会在那般情形下还对姜伊冷言相待叫她绝望跳江弄得姜伊如今那副模样。
    季申道“人总要有些奔头,你本性散漫甚至懦弱根本成不了大事,倘若不是给了你一个奔头,你岂能脱胎换骨逼自己坐上今日的位置”
    “呵呵。”孟子方笑出了声,那一道飞溅在面上的血痕衬的他妖娆邪肆,多冠冕堂皇的话啊。
    孟子方手中的剑身抽动,在季申的脖颈上轻轻摩擦着,“说得真好,说得我真想再信了你呢。”
    “孟子方”姜氏厉声呼喊道“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忘恩负义,想想要是没有他何来今日的你,你已经背叛了他,你不能一错再错倘若你今日杀了你父亲,我也不活了”
    “好呀。”
    姜氏呼喊着,原以为能将自己当筹码,却不想孟子方扭过头来一声“好呀”应得干脆利落,不由怔住。
    “你要陪他去就去,到了地下,兴许我那早死的亲爹还等着你,你说不定也可以同他讲讲,你是怎么看着他对我好的。”
    孟子方的嗓音幽凉,那一双惑人的桃花眸中光彩愈发飞扬,仿佛是一种被压抑到绝望的疯狂终于渐渐失去了桎梏。
    “你说他为我好,那他愿意对季柏季达和我一样好吗你愿意让他们去死士营愿意他们的手染上那肮脏的血吗还是你愿意将他们放到最前线去让他们搏命你愿意吗,他会这样做吗你们不会。”
    孟子方语调悠然,可眼中却冷到了极致,母亲这两个字曾经是他在这个府中唯一的寄托和依靠,他以为那里会永远温暖,可从来都没有过,都是假的。
    “这么多年来无论我水里火里生生死死,你嘴上永远说的好听,可你从来没在乎过,你高高兴兴将我送进死士营里,你只会告诫我要为他卖命为季家鞠躬尽瘁让我报答季家的养育之恩,你只会问我为什么做得还不够好。”
    “你那么了解他,你难道会不知道他默许我和柔儿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可你从头至尾袖手旁观,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你只想你自己能在他面前站稳脚跟。”
    “你的儿子从来只有季柏和季达,何必如今在我这里演什么母子戏码,我现在不想取你性命,可你要去死我也不会拦着,你要是不死就安静一些,我今日只取他一人性命。他死了不要紧,起码季柏季达还能接着让你颐养天年。”
    孟子方没什么多的耐心与姜氏多讲,说的这些不过是同她揭开那些母慈子孝的伪装,连控诉的意思都没有,有些痛的前世就已经痛得麻木了。
    “多说无益,废话连篇说得我也累。”孟子方转过头继续同季申道“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明白,你是要我动手送你一程,还是你自己伸头”孟子方将剑锋贴紧他的脖颈,“往上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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