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悯冷笑了一声,双眸微促。
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李家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能揽到溯胡人的力量相助。也是,方才进殿与他东拉西扯,不就是在为了替这些溯胡人争一起机会么他当时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
他的小堂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个时辰前,末时,日跌。
城西处荀雀门轰然关闭,自通安坊的水渠摸行至此处的李棣方一露面,便极为不幸的遇上了一批戕杀臣民的萧氏走狗。
李棣跌跌撞撞走过去,从混战中抢下了一个被剥扯了半边衣裳的民女。视线一触,竟是霍弦思。
李棣怔住了,也只草草从地上拽起一件破衣为她遮着。他要送她去檐下避险,却不料,这个平素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女儿却神色坚毅地抓着他的手,她说“李公子,请你务必带我去见一个人。”
李棣皱眉,能侥幸逃了一命却还要再入险境,他不情愿带她那么做。谢三拿命护着的珠子,他不敢弄丢。
可当霍弦思附耳与他说出一句话时,李棣却难掩惊异地双瞳微缩。几乎是再没有犹豫地便揽着她从流民和战乱里寻人。
溯胡十三部的人本有谋反之意,此刻城中出了大乱,他们靠着强而蛮横的力量占据着一隅之地,冷漠地隔岸观火。
不救,也不趁火打劫。
这样的局势一直维持到李棣的出现。
图哈察听了底下人的传报,倒是气极反笑“他还有胆子到我跟前来弄鬼,也罢,这次没了玄衣护着他,该清算的东西是时候要清算一二了。”
振力拍案,捞起百花弯镰,图哈察在溯胡人所盘踞的酒楼前看到了李棣,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不说那是李家的将军,他是断断认不出的。便是看过无数狼狈人,也不及此刻面前人的万一。就是这股至死也不肯缴刀降伏的韧性和蠢劲,倒让他暂时忘了两人的宿怨,一时竟有些心颤。
常莺并没有戴着皮脂面具,此刻素寡着面孔,冷冷伏在窗前,指间挑着两枚哨子箭,只等着必要时一击即中。
却不想,余光瞥见李棣身边的女子时她反倒一愣。
倒是说不清什么感觉,那姑娘也看到了自己,不过她的反应可要大多了。
霍弦思早已哭到没有眼泪,此刻脑子又麻又木,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明明晓得眼前人不是心中人,可是她却那样难过。
恨不得剜了这颗烂的生疮的心。
常莺瞳孔一震,它竟瞧见那姑娘流了血泪。她狐疑看向图哈察,对方也向她投以探寻的目光。
李棣倒吸一口冷气,寒风四面八方地朝着他的肺腑里灌着。他用最大的音量道“惊木堂不留行,正是我北齐郦安的四库掌事、正是已经身殁壁州平晋陂的常将军。”
常莺瞳孔皱缩,她一时没有站的住,指间捏着的哨子箭竟刺入手指。
图哈察暴怒“你在胡说什么”
李棣却没答他的话,只径自道“五年前,常将军自廊州入朝堂,拜玄衣为师,由他引荐揽了四库武侯的掌事职位。去岁南越,明宁帝换了我和她的职位,常将军由此入壁州领军。”声音哑了些,“萧姓之贼设局引得壁州大乱,借此诱我深入壁州,后逼迫玄衣离京,他好揽权。然而那场大战已然不可逆,常将军为了保全剩下的齐人存活,自愿引开越兵,最后尸首分离,战死平晋陂。”
常莺听得面上落了泪,她死死盯着李棣,“惊木堂的人立誓此生绝不入庙堂,她”
一直静默的霍弦思却站了出来,她细而轻的声音在这样的混乱局面里显得异常无力。
“她是为送我回家,因我踏了这样的死境。”
她面上已失了所有的血色,只淡声道“阿锦告诉我,她有一个胞生的妹妹和溯胡的师兄,当年她到廊州接任务,其实也是要为你买郦安的好头面。她本该安安全全回江湖的”
“你们找不到她你们该杀的人是我,是我拖累了她”
图哈察眼睛发红发涩,他紧握了手中的弯镰,好男儿流不出眼泪,可是他却发颤发抖。
他们三个是惊木堂上的人,本来该一辈子这样快意恩仇的走下去。可是五年前常锦离京便再没有回过山野,所有的人都说她不爱惜羽翼,一脚踏进山下红尘富贵便失了心,再不想回家。
他后来听不得那样的话,也斩断自己在此事上的念想,一头扎进了最厌憎的溯胡,历尽辛苦成了封远候。
他想,如果他能收服了整个惊木堂,将这个江湖都拿来与她做个礼,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可是他没能收服惊木堂,且还因此失了一臂,而常锦也一直没回来。
图哈察冷笑起来,一声又一声。常莺却已经按捺不住,她风风火火地推了门出来,冷笑斥着霍弦思“你是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为你留在这么个烂地方骗子你跟她一样都是骗子”
说着说着,自己却流了泪。
霍弦思说不出话,自从谢曜口中得知他与李棣的见闻,听到那与常锦生的一样面孔的胡巫圣女时,她就知道阿锦的家人来了。
李棣却挡在霍弦思身前,他沉声道“为情,常将军是因萧姓贼人逆反之举而身殁,你们若是为她而来,该替她报这个死仇;为利,若外面的越人破城,你这些溯胡人如何能逃得过”在这样的情境下,他竟能镇定到这样的地步,当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
“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最起码我能送你活着出京。”
图哈察面上涨的通红,他咬牙道“你拿什么来承诺我你自身难保”
李棣只深深地瞧他一眼,他抬了右臂而起,握拳对准身上这护甲用力一扣。
一声复一声,共十二响。
图哈察面色一白,他惊愕看他“你们”
李棣却已经擦了染血的刀,“你不信我,也该信他。”独狼眼里有疾风骤雨,他道,“可事实是,他只信我,所以你没得选。”
图哈察握紧了手上的弯镰,茶色的瞳孔渐渐烧起了浓烈的恨意。常莺却比他作出的决策要快,她反执起书刀,身形快的像风,直朝金銮大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