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未闻的国音再次被奏响, 古早时期禁封的曾侯乙编钟重现天下,如此乱世, 金銮殿却靡靡之音不断,可想而知里头的人是有多么肆意妄为。
    血在往下滴落。
    杀卷了刃的环首刀在地上堪堪擦过,握着它的主人一步步沿着高梯而上。
    大门是敞开的, 两列具服而立的武侯冷目瞧着这个昔日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李棣慢慢瞧清了大殿中央的人。
    青衫状元郎执着细长的青铜木槌, 长短不一的甬钟依次排列系在桐木上,错金篆体铭文盘踞在古朴的器身之上。
    便是不穿蟒袍,他也是太子。
    不遮不掩,不怒则威,不叫人任何人瞧出自己的弱点, 这才是天子。有人是生来便当帝王的,譬如这冠着萧姓的真太子,也有研学不成、反出丑态的, 譬如明宁先帝。
    被击奏的国音择的是诗经里头的词, 曲名为棠棣, 是血脉根系相连的天地馈赠。这北齐的第一国音, 是他名字的来源。昔日李家有嫡, 明宁先帝便一奏国音, 泽福于李家,赐那襁褓小儿一个“棣”, 当真是天大的殊荣。
    然而所有的错误和冤孽都是从这个字开始的,如今拿它来结束也好。
    萧悯击奏编钟,却并不能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没多少气力。搁了木槌,转身,自这样辉煌的大殿瞧着李棣来的方向。
    他的眸子里有光,轻声唤他“小堂弟。”
    李棣只觉得心上被什么东西绞住了,刀剑加身都没有可此时此刻来的可怕。萧悯竟不畏不惧地朝他迈步而来,他温柔地笑“我更喜欢你叫我堂哥。”
    那是当年荀雀门异鼠之乱,挤进马车里的元家太子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本是一胞同生、一脉相连的兄弟。
    “为什么偏偏是你”那真是夹杂着无数的恨意和不解才能问出来的一句话。
    萧悯瞧着他这一身狼狈的样子,瞧着他原本干净的面庞被血和淤青占据,竟难得觉出了一些怜悯之心。
    “若你是我,一朝太子,失落民间,被人戕害至此,你恨不恨”他幽幽瞧着他。
    李棣却森然瞧着他,“这样想会让你觉得安心么你害了那么多人,他们个个都负你弃你陈家女儿嫁你信你,不是你刻意的诱导”声音冷下来,“所以你就要杀了谢琅,你就要颠覆整个谢家来为你的复仇做陪葬”
    “我不爱听他的名字。”萧悯不笑了,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有点不大开心,“你也最好不要再惹我不高兴。”
    李棣眼中卷起了浓烈的厌憎,简直觉得眼前这个同岁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城西张公府邸中已经搜出了罪证,当初的大理寺纵火一案并非谢琅所为。甚至于五年前的廊州贪污案也只是你们借了谢家的手,倒是摘的干净。”李棣冷冷瞧着他,“你背后的人是张愈。”
    萧悯静静听着他这话,直到他说完,他露出赞许的眼神,“小堂弟倒是比那只笨狸猫聪明多了。怪我从前看轻你,现在想想,你还真是不简单。”略略一顿,“你瞧,没了玄衣相,你才能解了身上枷锁。”
    “你知道么我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要了你的命,但是我舍不得。”他缓缓迈步向他而去,不惧他手中有滴血的寒刀,“来我的身边罢,就像从前那样,就像你与舅舅曾许诺我的那样。”
    在为孩童之时,他便和父亲入宫,父亲指着东宫,告诉他,大殿里住着一个孤独的小太子。他们李家这一辈子的使命就是要保护那个小殿下,让他长成一个福泽天下的帝王。
    那一度是他生的意义。
    萧悯自始至终都没有威胁他,甚至没有疾言厉色,倒真是像极了邀约的姿态。然而李棣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他抬起发酸的手臂,横陈着卷刃的刀指向他“玄衣何在”
    萧悯不会动李家,他不敢,因为他还没有拿到印玺,便是一朝登基,他也需要李家的扶持。可是陈翛不同,若是新帝践祚,第一件事都只会是拔了前朝的豺狼根系。
    萧悯只瞧着他手中那把刀,缓缓地、极轻地从唇边吐出两个字。
    “蠢货。”
    有点恨地望着他,像是因为他这般不要命的爱和相护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憎和痛恨。
    萧悯慢慢往后退,以肘撞了编钟,一排甬钟嗡嗡作响。那无数的人像是潮水一般涌出来,巨大的锁链拖拽着那个铁笼子缓缓从阴暗的角落里现出全形。
    李自还算是完好齐整,只是被武侯看押解着。李棣飞速地环顾了一圈,心里焦虑的情绪已经快要将他整个人都烧穿,他哑着声音复又问了一遍“玄衣何在”
    萧悯却只是幽幽望着他“你猜不出么”他冷冷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他那双手终日藏着掖着,我还以为是什么宝物呢原来那样丑陋,怪不得不敢得见天日。”
    “死了。”萧悯略一歪头,“不过我帮你留了他一双手。”带着一点恶劣和讥讽的笑意,“已经装好了搁置在金盒里,堂弟想要瞧一瞧么应该还算是新鲜的。”
    李自瞧着满身戾气的长子,今日之变实在是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他喉中酸涩,却也明白今日怕是要覆亡在这大殿里了。他喃喃道“宣棠”
    “来。”萧悯的眼神冷下来,“让孤好好瞧瞧你的本事。”
    既做不成君臣,便该将此人扑杀在襁褓之中,不叫他长成可反扑的野畜。
    藏匿在大殿里的武侯立即纷涌而上。然而几乎是在一瞬间,原本安静的金銮大殿外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呵斥之声,萧悯微微皱眉。
    一颗沾着血的头颅咕噜噜从殿门那里滚进来,一腔血洒大殿,惊得里面的女眷惊恐地嘶喊着。
    一个灰青色胡装的女子翻身擦拭书刀,手里还攥着一个无头的武侯尸体,周身难驯的野性和戾气完全遮掩不住。
    有人认出她的模样“常锦常将军”
    常莺眼中烧着浓烈的恨意,自她身后走出了浑身是血的图哈察,高大的身影压迫近乎压迫性质地挡住了殿门,他手中的百花弯镰也裹着粘稠的血。
    略一搜寻,便瞧见了青衫人,他从喉中挤出几个泣血的字“吾必杀此僚”
    几乎随着他这一声话落地,越来越多的人从外面涌进来,皆是溯胡人,正是图哈察带进郦安城的那批随从,还有一些面生的私兵,想必是充当流民私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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