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或许是上天眷顾,李家小子终于费力的翻了个身,艰难地爬到入口处,涩声道“能接得住我吗”
    人滚落下来,陈翛张开双臂完全抱住了来者。他将李家小子拖到一旁,这才看到他的伤势。
    右手被折弯了,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便是多看一眼都触目心惊。陈翛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心中酸涩异常,钻心之痛是个什么样子,今天他算是体会到了。再看他的忍痛不语的脸,心下竟产生了一种想要折返上去宰了图哈察的冲动。
    “忍一忍。”陈翛的声音柔的化水,几乎是温声哄着了。
    清脆一声响,李棣闷声一哼,骨头归位。
    两人纷纷脱力靠在地底的石壁上,泉水滴答的声音竟像是一种乐音。李棣喉中苦涩,一转脸却发现他手上纱布染了血,再看,鞋袜足尖处亦是如此。
    “多谢。”这两个字如此无力,可除了这两个字,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翛下意识将手藏在袖中,哑然道“你并不欠我什么,不用道谢。”那是他想说的真话,可是李棣并不能听懂。
    “我们刚到廊州的时候,于将军为了给我们这些壁州的兵吃个下马威,让我们在城门外守了一个多月的哨子。”李棣怔怔的自言自语,“赵茗是第一个与我们说话的人,他说他是家生子出身,出来当兵就是为了攒兵饷回去娶青梅竹马的姑娘。”
    “你瞧他那么一副轻狂样子,实则是个十分专情的人。有好几次,我看见他窝在军帐里写书信,他问我,什么样的话姑娘家爱听。他还说,要寻着古法折梅寄相思,可这大漠里哪儿的梅花可摘,也是太笨。”
    陈翛沉默地看着身边的人,淡声道“你是在为他伤心”
    “我不知道。”李棣侧过脸,定定瞧着他,忽然就迷惘了一瞬“这世间之事,是不是向来都黑白难断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选了做图哈察的奸细,却又转身来救我们”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没有明白的答案。”陈翛温声细语,“一个人为恶,并不一定是本性使然。可是他既犯了业孽,那就是因,总有一天要以别的方式来偿还。”
    “为的其实也是放不下的情。”话音一落,陈翛有些怔然失语。
    李棣淡淡苦笑了一声,却并不愿再深想。他摇头道“我不明白。”
    陈翛神色黯然了一瞬,他也不知自己在宽解他什么。说了这么多,自己又能多通透呢
    李家子翻身而动,坎儿井的通道很矮,他几乎要弯腰才能站起来。李棣屈膝行至陈翛跟前,握住了他的脚背。陈翛怔了一瞬,这回倒是没那么反感退缩了。
    李棣解下他的鞋袜,看到他的脚趾上血肉模糊,与布料缠在一起。此情此景瞧的他触目惊心,不禁皱紧了眉。
    如何能强忍至此,这人是木头吗,不会觉得疼
    李棣咬下自己衣角布料,用泉水掬洗他的污血,小心地裹上了新的布。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陈翛,长叹一口气“如今,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他半蹲于地,拍着自己的肩膀,“你这会是真的有伤,轻重缓急你自己也知道。要不要我背,我不强求,全看你。”
    冰凉一滴泉水落入陈翛颈中,面具下的人薄唇紧抿,像是被这样的邀请说动了心神。
    他这一生,最不愿的就是在旁人面前示弱露怯,年岁越长越想掌控一切事物,为的就是怕自己重蹈幼年覆辙。
    如今,自己脱去了玄衣相的皮,换上了不留行的躯壳,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这小子面前失了掌控能力。
    或许松懈这一时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修长的胳膊搭上李家子的颈间,他整个人很轻地靠了上去,像是生怕把对方给压着了。李棣握住他的手臂,单膝离地,臂膀紧实的少年郎沉默着背着他向里走去。
    前方甬道一片漆黑,像是择人而噬的深渊。陈翛闭目,一颗心缓缓地沉了下来,竟是难得的安宁。
    他走过无数的深渊,刀尖舔血火中取栗,为他人谋划一路向上攀爬,为权生,为权死。
    自始至终不知何为大义,不知何为真情。
    临了玄衣加身,看似风光无限,但其实什么也没得到。
    一点微微的酸涩自心底无限蔓延开来,百般滋味到了心头却不知该如何疏解。
    他忽然就记起,七年前的雪夜里,小空躺在他的背上酣眠,酒馆的纸灯笼挑挂在檐下,但其实有好几个是破的。有更夫敲着梆子自他们身旁走过,深巷中犹有犬吠。
    那夜的雪,其实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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