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还未到, 爆竹声却已先响了起来。
    实在是吵耳朵。
    陈翛在塌上翻了个身,颇为倦懒, 怀里有什么东西拱了拱,胳膊有些发麻。他睡眼惺忪地去看,一时间愣住了。陈翛十分无奈地稍动了胳膊, 却不想这小孩枕着他的衣袖, 完全动不了。
    他只得平躺在塌上,回想着昨日的事。
    夜里起了雷雨,他不大放心走个过场看了看,不曾想这包子光着脚直接窜到了他屋子里,他没狠心赶他走, 就把他晾在一边,这包子就站在墙角边上打盹。如此耗了几次,他最终还是把小孩搁到塌上了。不过他记得睡之前两人之间隔着一人来宽的空隙, 这一睁眼却不想挤到一块儿去了。
    也是被磨的没脾气了。
    陈翛看着绒发闷湿的包子, 忽然觉得有些发怔。不用仔细去细究,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 天寒的时候冷的发颤, 空荡荡的什么都填不满。
    窗外爆竹还在噼里啪啦的炸着响。说是来奚州几月, 却不想硬生生延误了一年。郦安的信催的急,他再拖不得了, 可是这个孩子该如何安置呢
    陈翛看着尚在酣睡的孩子,竟然产生了一种天下只有他对自己真心的错觉。就这么养只小犬在身边陪着,回来的时候看他晃晃尾巴, 瞧着他在自己身边卖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陈翛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臂,动作极轻的下榻。他一身单衣,于晨曦中提笔写信。
    墨渍浸染在纸张上,只寥寥一行。
    “未几而还,勿忧,吾将养一乞儿。”
    陈翛推开窗,虬枝上的黑羽乌鸦振翅,枝上残雪颤落。黑羽缓缓飞过来,陈翛细心地将信笺塞入竹筒,淡声道“去吧。”
    到了除夕夜那日,他前前后后清扫了一遍屋子,也将两人的衣物悉数整理了一番。包子就在院子里滚着雪玩,陈翛起灶,依着自己印象里阿婆做饭的情形洗手做羹汤。这种事情若放在郦安是绝不可能的,可在奚州他却觉得极其自然而熟悉。
    那包子若为着他的饭菜笑了,他会觉得开心。
    那样的开心,填补了他十余年来缺失的亲情温暖,十分简单,无需过多原由。
    除夕夜在他们这儿和奚州寻常人家一般,热闹里带着一些冷清,吃完了饭便相顾无言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漫不经心的在案上翻书,可心里却乱的很。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前路太多未知;他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不会愿意跟他一起回京
    心中有事,动作也比平常迟缓了很多。手肘无意间撞到桌案,堆在案上的石子堆塌了,一颗颗滚落在地上。包子闻声看过来,陈翛轻咳了一声,可面上却仍旧是那副冷淡模样。
    似乎应该做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搁下书“过来。”
    包子放下手里的东西凑过来了,乖觉的坐在他下方,静静地瞧着他。陈翛几乎脱口而出心里那句话,可话到嘴边却总是梗住。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暖雾在他们周身弥漫。等明早吧,等一切都打理好了直接把他带走算了,况且这事原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孩子能明白些什么呢
    他瞧着手边上那一堆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起了兴致要教他刻石子。不过包子不聪明,毛手毛脚的,做东西也做不好。
    依着北齐人的旧俗他们除夕须得守夜,可是包子年纪小,加上陈翛本就没与家人过过这样的节日,便直接免了旧例。
    包子睡下了,陈翛却久久站在他屋门前,瞧着他侧卧而眠的样子。屋里灯火不亮,只能瞧见包子半张脸,陈翛忽然淡淡扬唇笑了。
    如果自己也能这样长大,该有多好。
    那该多好
    风雪兼程横越山关而来,一阵叩门声在寂夜里无声响起,像是恶鬼索命一般。陈翛推开柴扉时,一腔冷意顺着四肢百骸侵入皮肉里,他身上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暖意尽数散了。
    陈翛攥紧衣袖,昏暗的灯烛光线下,他垂目推开整扇木门,瘦削的下颌紧紧绷成一道流畅的线条。
    来的人是周隶。
    周隶持刀,浑身裹在黑色狐裘中,只漏出一双森意深重的眼来。他脸上挂着血珠,眉上结霜,见了陈翛便紧紧蹙眉。尚书郎攥紧袖中双手,平静地听着他说出那番话。
    他说,自己养了一年的人其实是李家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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