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墓园的时候, 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十分应景。
    任星走得很慢, 站在路边等车时, 外面的薄外套已经彻底打湿了,头发也湿漉漉的, 紧贴在头皮上, 还有一些水迹停留在她脸上,像没有擦干的眼泪。
    她这个样子来到公司,吓了过啦接她的方敏一跳, “你这是去哪儿了”就算出门没带伞,也不该这么狼狈啊
    “去扫墓。”任星说。
    方敏知道他父母都已经去世,闻言微微一顿, 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我已经跟公司谈好了, 不过他们估计是想再留一下你, 待会儿会给一份更好的合同, 你”
    “我不会同意。”任星毫不犹豫地道。
    “好。”方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跟你交个底,我已经接触过两家公司了, 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没有对外宣扬。”
    任星点了点头,“你是我的经纪人,我相信你的判断。”
    方敏本来有点担心她的状态,见状放心了一些, 领着她去了楼上的艺人经纪部,“孙总,任星来了。”
    孙总是个干练的中年女性,据说跟满天星经纪公司的大老板是亲戚,她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丢出一份合同,“这是公司接下来为你做的推广计划,你看一下吧。公司是很有诚意的,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解约”
    任星接过来翻了翻,无非就是那些炒作的手段,其中重点就是炒c,而捆绑的另一个人,包括但不限于顾简。
    在这个圈子里,炒作的流程都已经成熟了,关键是有没有炒的机会。就像任星,若不是参加这个节目,有起来的势头,公司根本不会白费这些资源。
    所以说是为她制定的方案,其实也只是套了个木板,甚至连人气提升之后提纯粉丝的方案都有。
    任星合上计划书,“抱歉,孙总,但这份计划书,跟我的职业规划不太一样。”
    “幼稚”孙总并没有问任星的职业规划是什么样子,而是直接道,“这个圈子里,只有两种艺人,红的和不红的。你看看红起来的人,有几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红起来的”
    就连最资深的金牌经纪人,也不敢肯定某个人一定能红。
    有时候公司花了大价钱捧的人最后糊了,反倒是没怎么在意的人意外爆红。
    所以圈子里都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那个时机真的来了,当然是当机立断抓住机会,乘风而上,谁还管什么职业生涯规划
    所以对于任星这种想法,孙总只觉得天真可笑。
    “那就是大家理念不同了。”任星说,“抱歉,让孙总失望了。”
    “你确定”孙总终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见任星点头,她怒极反笑,“好吧,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和公司的合同已经到期了,去人事那边走个程序就可以。我就不留你们了。”
    她也是很忙的,抽出时间来见任星一面,是看重她的潜力,但是既然她不识好歹,孙总也没有必要强求。
    从办公室里出来,任星不无担忧地问,“你之前说过,彩虹桥是在这边签的,按理说公司要炒作根本不用得到我的同意,他们会不会”
    “放心吧。”方敏失笑,“你以为公司有多少资源,舍得砸在你这个离职员工身上”
    娱乐圈的每一份资源,那都是要自己去拼去抢的,任星不要,有的是人要。而对公司来说,就算这个话题再值得炒,但没有收益,就不需要投入。任星都已经离职了,就算把她捧出来,公司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也是。”任星也觉得自己想多了。
    除非哪天她真的红了,公司买点通稿来黑她“忘恩负义”之类还差不多,不过那就是更加遥远的事了。
    人事那边的流程,就不用任星亲自去走了,所以方敏便打发她回家去休息,“你的脸色不太好看,生病了记得吃药,你现在身上还有通告,我可不希望下次在镜头里看到你这张没有血色的脸。”
    任星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笑着应了,“我记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抽空搬了个家之外,任星就一直无所事事,连门都不出,整个人显得沉寂了许多。就连周末第二期节目播出,也没有引动她的情绪。
    倒是方敏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公司那边联络了他,问那个代言是怎么回事,被方敏一句“任星没有接这个代言”堵回去了。反正到现在为止,她确实还没有接下这份代言,至于以后会不会接,谁知道呢在商言商,条件合适当然要签嘛,这一点公司肯定也可以理解的。
    公司并不能理解,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任星被他提醒,总算想起来另一件事,“上次你说跟两家公司有接触”
    “嗯,一家是独角兽,一家是北极星。”方敏故作平静地道,仿佛自己说的是非常寻常的消息。
    但任星却是被他的话镇住了,“北极星你确定是北极星”
    北极星影视公司,是娱乐圈的老牌公司了。任星这个年纪,甚至也可以说一句“我是看着北极星的剧长大的”。她十几岁的时候,北极星的剧简直如火如荼,而且每一部都是高质量,至今依旧会被很多人n刷,念念不忘的那种。
    后来娱乐圈的发展经过好几次转型,一批又一批的影视公司倒下去,但北极星却一直艰难地生存了下来。
    这家公司很神奇,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完整班底,从导演到演员都喜欢用自家人,很少对外选角。而他们签约的演员,也都是耐得下性子熬演技,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那种类型,没有想着一炮而红的。
    所以即使是最低迷的时候,北极星也能隔两年就推出一部小成本爆款剧。
    虽说都是剧红人不红,但确实给公司续了命。
    等到这几年,泡沫经济时期过去,观众们渐渐回过神来,对所谓的流量和粗制滥造的“大i”没那么买账,开始重视影视剧的质量,北极星就又重新发展了起来,几乎每年都有一款受众极广的好剧播出。
    这样一家影视公司,无疑很符合方敏和任星自己制定的职业生涯规划。
    但是不是任星自谦,她自己出道几年,虽然勉强在圈子里扎根了,但也实在没什么亮眼的表现,演技又不是科班出身,中规中矩而已。北极星看上她什么
    “我就实话说了吧,不是北极星看上了你,是我主动找上门,毛遂自荐。”方敏说,“虽然那边答应让你过去面试一下,但是成功的几率不高,所以你也不用太激动。”
    任星一听,果然就冷静下来了。她就说嘛,自己哪有这样的运气
    “独角兽这边的诚意比较足,给的合同也不错。”方敏又说。
    任星却没怎么犹豫,“我先去北极星面试,不行再说。”虽说被选中的概率不高,但是万一撞大运了呢既然有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那我跟那边约个时间。”方敏也很干脆,没有再劝。
    他既然去接触北极星,当然就是希望任星能进去。不管怎样,总要先试一试。
    任星本来以为,怎么也得下周才会过去面试,却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方敏的电话,让她下午直接过去,说那边正好有时间。
    虽然还没有去过,也没见过公司里的人,但只看这个办事效率,任星就对这家公司充满了好感。
    她特意换了一件比较正式的衣服,又提前出门,去做了个造型,然后才打车过去,到那边时间差不多正好,完全没有耽搁。进门等了两分钟,就有人过来,把她引到了一间办公室。
    “总经理室”,看样子应该是公司话事人直接给她面试。
    任星有些受宠若惊。她以前的公司从规模上跟北极星差不多,但是任星在公司几年,公司的总经理也只见过寥寥数次,还都是在一堆人的公共场合,平时管理他们的事,都是孙总出面。
    北极星的做法,却是让人立刻就能感觉到自己被重视了。
    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务必要展露出自己最好的风采。
    门一开,任星不由微微愣住。
    因为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而对方看起来实在太年轻,又是个女人,容貌还十分出色,若不是带她过来的姑娘开口叫了一声“秦总”,她只会把对方当成明星,完全不敢相信这位就是北极星的老总。
    “任星”秦总面前没有摆什么资料,却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幸会,我是秦嘉蓉,目前负责公司的管理工作。”
    任星回过神来,收敛表情,“秦总。”
    她本来以为,面试应该是比较严肃的,结果却很随意。秦总看起来不像老板,聊的话题也不是工作,反倒说起了彩虹桥。按照秦总的说法,两期节目她都看了,她对这档节目评价很高,虽然下半年才刚开始,却已经预言它一定是今年最火爆的综艺节目。
    不过秦总毕竟是当老板的,她的评价,更多是从节目的立意、卖点、收益这些角度去说,倒是让任星跟着拓宽了一下视野。
    聊完了之后,秦总亲自起身送任星出门,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开口问,“任星,你记得刚才我的桌面上有什么东西吗”
    任星微微一愣,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总身上,对于周围环境的观察自然就忽略了不少,没想到居然还会考察这个。她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隐约还记得桌子左上角摆了一摞文件,右上角是个造型很独特的摆件,别的就不记得了。
    她觉得自己回答得很糟糕,本以为这事估计黄了,没想到往外走的时候,秦总忽然说,“今天有电影学院的老师过来给艺人们上表演课,你想去旁听一下吗”
    “可以吗”任星猜测这应该也是面试的另一环,但还是有些兴奋。
    虽然以前的公司里也有专业的表演老师,但是专业性跟电影学院的老师肯定不能比,而且也不是天天都开课。任星的演技大半是自己瞎琢磨,再加上在剧组偷师得来的,所以对于专业人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于是她就去了表演课所在的教室。
    都说北极星一直只用自己培养的演员,任星可算是见识了。三十几平米的一个大教室,满满当当站了二十来个年轻人,围拢在讲桌旁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会举手发言,询问没听懂的地方,或是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种很单纯的气氛,完全就像在学校里那样,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和勾心斗角,每个人都一心向学。
    任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学生之中。
    中途上课的老师注意到了她,但也只是视线跟她对了一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这节课讲的是情绪,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时候该收。
    讲完之后,就是练习。老师拿出了一封遗书,要求每个学生按照四种不同的情境,来读这封遗书。第一种是自己的遗书,第二种是亲人的遗书,第三种是爱人的遗书,第四种是陌生人的遗书。
    任星的情绪方面一直是短板,正低头琢磨,没想到老师就点到了自己。
    “就是这位同学,你过来,给大家读一下。”老师笑得很和蔼,朝她招了招手,“不要怕表现,也不要怕失误,找到自己的表演方式是最重要的,好吗”
    任星走过去,手里抓着那一页情书,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思路,才开始自己的表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使然,任星觉得自己今天入戏很快,表演也很顺利。尤其是亲人的遗书那部分,想到最后一通电话里,父母兴奋地表示马上就要上车,几小时之后就能到北京,更是悲从中来,不可自抑。
    只是读完了,她有些忐忑地抬头看向老师,不太确定自己的表演是否有太大的问题。
    老师鼓励地看着她,“如果让你给自己打分的话,满分一百,你觉得自己能打多少分”
    “我打八十分吧。”任星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道,“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演技巅峰了,平时情绪没有那么流畅。”
    “那我也给你打八十分。”老师微笑道,“要相信自己。”
    得到了肯定,任星当然是欢喜不已。如果说之前只是好感,现在任星已经非常喜欢这家公司了。可惜一堂课结束之后,她就不得不离开。至于面试的结果,要等之后对方跟方敏联络才会知道。
    北极星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秦嘉蓉跳着看完了这节表演课的录像,问坐在自己对面的表演课老师,“张老师,您看上了哪一个”
    “新来的那个不错。”张老师说。
    秦嘉蓉笑了,“我也觉得她不错,气质,外貌各方面都比较合适,就是演技这方面我看过她之前的作品,老实说不算太差,但是我以为达不到您的标准。”
    “现在不一样了。”张老师看了一眼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她应该是开窍了。”
    其实当时听任星读遗书的时候,她就已经从对方的情绪里察觉到,这孩子应该是刚刚遭遇了十分不幸的事,很可能是失去了亲人。不过,艺术这一行就是这样,对于体验派的演员而言,自身的所有经历都可以融入表演之中。
    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当然,因为没有系统地学过表演,所以毛病还是很多的。张老师当时给她打了八十分,但是真要按照表演的标准,六十分都拿不到。但任星已经有了最重要、也最难得的情绪,其他的反而都是细枝末节了,可以慢慢打磨。
    “那就是她了”秦嘉蓉问。
    张老师并不只是个老师,更是一位导演。她这次过来,就是要为自己的新片选角。只不过北极星的氛围摆在这里,选角也弄得像是公开课似的,所以任星完全没有发现。
    她更不知道,自己不但撞大运进了北极星,而且一进来就撞大运接到了新的工作。
    彩虹桥第四期拍摄的前一天,她接到了方敏的电话,得知了这个好消息。任星简直不敢置信,再三确认,才相信这是真的。
    张老师要拍的是一部女同性恋的片子。目前国内市场上,这方面的内容还是一片空白,乘着同性婚姻法案通过的东风,北极星也想试试水。张老师这个本子捏在手里很久了,趁此机会抛了出来,企划案很快通过,开始选角。
    但两位女主角,一位早早就定下来了,另一个公司里却没有合适的。
    注意到任星,就是因为她是个演员,又上了彩虹桥这个节目,应该不会排斥接这种类型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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