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闹得热火朝天,蓬莱却没有受到影响, 春意渐浓, 日月更替, 静谧与沉默依旧是日常主调。
    听闻天族正在集结兵力, 准备发起第一轮试探。
    十三重天上的几个, 也象征性地开了个小会。
    就在余瑶决定下凡的前一天。
    余瑶想了想, 还是决定把和顾昀析结了生死契的事告诉大家。
    地点是蓬莱首山山巅上的那座破草屋。
    山上和山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候温度, 余瑶现在肉体凡胎,挨不住冻,又怕下凡前一天生场重病, 因此格外有自知之明地在外套了件棉絮衣。
    余瑶吸着鼻子, 瞥了眼前面不急不忙恍若闲庭漫步一样的顾昀析,再抬头望望冲破云霄的万仞仙山,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她小跑几步追上顾昀析, 道:“要不还是用飞的吧, 真的不是我怕累, 是这山太高了, 等我们走上去, 他们都商议结束了。”
    “他们商议他们的, 你去了也听不懂, 听懂了也帮不上忙。”顾昀析声音有点哑, 皱着眉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眼尾的痣颜色都不复以往的殷红, “三步一喘,你这幅样子就是去凡间,也活不久。”
    顾昀析今日难得换了身白衣,他本就生得好看,不说话不睁眼时,长身玉立,清隽温润,一旦睁眼,蹙眉,脸上的每一道棱角与线条都凌厉起来,危险感油然而生。
    余瑶好歹做他跟班做了那么多年,知道他穿白衣时,往往心情都还不错。
    因此也敢小声嘀咕着怼一句:“你别总说我弱,活不长,我活不长还得连累你,一死死两个,多不划算。”
    顾昀析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低声问:“小莲花,谁告诉你,一个生死契,就能让我给你陪葬了”
    余瑶:“”难道不是
    越往上走,温度越低,余瑶裹着一件白色的棉絮衣,缩得跟只淋了雨缩了水的猫一样,脸越发显得小了,眼睛倒是挺大,纯黑的,时时刻刻都带着些软软的笑意,一头如瀑青丝淌到腰际,两侧还各编了两根长长的细辫。
    难怪别人看着都觉得好欺负。
    顾昀析用一种你未免也太天真了的眼神看了她几眼,懒散道:“简而言之,你死了,我不一定死,但我死了,你肯定是活不了。”
    余瑶:“”
    行吧,你是帝子你威风,但是这特权,给得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她才腹诽完,就见尤延足尖一顿,轻飘飘落到离他们十步远的怪石上,看上去有些惊讶,朗声问:“帝子,阿姐,首山钟响三声,你们怎么还不动身”
    余瑶回头看了看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蜿蜒小路,沉默了好一会,才泄气般地回:“实不相瞒,我已经走了至少一个时辰了。”
    还在山脚。
    她有什么办法。
    尤延下意识瞥了眼一脸云淡风轻的顾昀析,再看看皱成苦瓜脸的余瑶,笑了笑,心想果然和扶桑所料不差。
    前段时间,还不知道是谁说,余瑶的事,谁爱管谁管去。
    反正他不会管。
    这才过去几天啊。
    余瑶眼睁睁看着尤延化作一片惊鸿叶,逆天而上,越飞越高,不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帘中。
    紧接着,一道金光从天边蹿出,从山脚慢慢往山腰晃荡,偏偏金船体积十分巨大,小山一样,一路轰隆声相随,过了好一会,金船停在他们身边,财神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见到余瑶,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上船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的客气话。
    谁知道余瑶真的就拉着顾昀析坐了上去。
    金船开动,尴尬的轰隆声一丝不落传进耳里,就像是有一只行动缓慢的巨兽拖着船在地面上行走,虽然还算平稳,不见晃荡,但这声音绝对提神醒脑。
    而且很慢,比被蜗牛驮着走都慢。
    余瑶:“”
    她看着财神那张喜气的小脸,忍不住问:“你这船怎么回事年久失修导致行动不便”
    财神有些顾忌顾昀析,先是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后者正阖眼休息,眉峰微拢,才凑到余瑶身边,小声道:“昨夜没什么事做,喝了些小酒,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了书房的门槛上,浑身都疼。本来蓄了点灵力准备挨雷劫的,也突然一丝不剩了,搞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灵力都没了,船还能开得动吗
    说完,他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对着余瑶发愁:“我这回,怕真是要交代在天劫上了。”
    他这一说,余瑶也跟着沉默下来。
    她又想起了那日顾昀析和她说的话。
    “我觉得,还是得放宽心。人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神更没有。有些事情,想开了,想通透了,就好了,没必要一直折磨自己。”余瑶知道财神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仍然忍不住提醒,暗示,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财神点头:“如果能在雷劫之前,喝到想喝的灵酒,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现在已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脸蛋圆鼓鼓,不管是笑,还是愁,看着都像一颗圆滚滚的喜气团子。
    余瑶听出他话中的暗示意味,不由得上手捏了捏他头顶的小揪揪,笑:“放心,你先让我沾沾财运,这样我去人间,回来时多给你买几坛好酒。”
    财神噢了一声,然后从善如流地把另一侧的揪揪也送到她面前:“多给你沾沾,多买点。”
    顾昀析以肘撑头,悄无声息睁眼,目光停留在余瑶苍白精致的侧脸上,顺着下颚线往上描摹,过了一会,像是玩腻了这个游戏,意兴阑珊地瞥开了目光。
    余瑶长得漂亮,这他知道。
    但他生为六道之子,看哪副皮囊都是红粉骷髅,余瑶到底有什么能力,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底线。
    很简单的互换,若是这回被天族暗算的,换成墨纶,或是琴灵,他眼睛都不会抬一下,最多帮着镇下场,其余的事,他没那么多闲心去管。
    细想下去,又觉得不对。
    余瑶,光是这个名字,就比别人的好听。
    他亲自取的。
    这样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了,她整个人,包括名字,都是他的,再亲密,也是能接受的。
    况且,扶桑说得也有道理。
    她还小。
    稍宠着纵着些,也是应该的。
    扶桑养那只鸟,可比他养余瑶纵容多了。
    首山仙雾缭绕,越往上越冷,等金元宝船一路招摇地开到山巅,起码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余瑶脚都麻了一只,她扶着财神,一瘸一拐地从船上蹦下来,手缩进棉衣里,一边喊冷一边抱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对这茅草屋有这么大的怨念了。”
    财神也跟着搓了搓手,面无表情地接:“可不是,难爬,还冷,风一吹,心都凉了半截。”
    余瑶现在凡胎,本来身体也不好,现在眼皮冻得耷拉下来,神情蔫蔫,顾昀析看得直皱眉。
    “过来。”顾昀析将她拎到自己身边,眼也不抬地道:“手伸出来。”
    余瑶很乖地哦了一声,也不问什么,就摊开了手掌。
    她的指骨很细,形状漂亮,青葱一样娇嫩,顾昀析面不改色地将它们包裹在掌心中,细小的灵力暖流从手指尖进入全身,寒意散去,余瑶眯着眼,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才好。
    财神看惯了他们这等相处模式,然而还是见一次,酸一次。
    当年,怎么就不是自己被顾昀析捡走了呢。
    茅草屋顶,那只小红雀站着,歪着脑袋啾啾的叫唤两声,脑袋上好似又新长出了三簇火红的绒毛,精神十足。
    “渺渺到底是什么品种看了这么多年,愣是觉得就是只染了色的野麻雀,偏生扶桑宝贝得很,上哪都带着,吃的喝的恨不能比他自己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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