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十五章
    吕布会有来信, 是因为刘协先给他去了信。
    皇帝关切了一番师父的起居坐卧,顺便也问了几句前线情况,当然重点还是落在关心师父上面。
    吕布收到信,恰好满心愤懑无处发泄, 所以便都写在信中, 既是倾诉, 却也暗暗希冀皇帝能有所作为。
    原来董卓派出抵挡南路叛军的, 主将为胡轸, 底下吕布与华雄都需要听从胡轸的调令。
    胡轸乃是凉州豪强出身,军中都称他为“凉州大人”, 是跟随董卓的老人了。否则,董卓也不会让他来做主将。
    可是胡轸看并州军出身的吕布不顺眼久矣。
    早在吕布被举荐皇帝骑射师父时, 胡轸便组织同僚往牛辅帐中表达过不满, 要牛辅转告董卓,不可再厚待并州军, 却寒了凉州旧人的心。
    牛辅倒是如实转达了,偏巧遇上董卓因白波贼之事烦心,给骂了一顿赶去平定白波贼了, 到现在还在北路奋战。
    这种情况下, 吕布成了胡轸的属下,结果可想而知。
    胡轸本就对吕布有敌意,而吕布也不是善茬,排兵布阵间摩擦越来越大。
    而董卓的这些士卒,在洛阳城中劫掠玩乐了数月, 心都散了,上了前线也一时调整不过来,惦记着抢到的金银细软,也没了那股悍不畏死的劲头。
    如此一来,胡轸越发觉得吕布从中作梗。
    因军纪散漫,胡轸当众道“这次作战,我一定要斩杀一名青绶,你们就都听令整齐了”
    “必斩一青绶”这话传到吕布耳朵里,吕布勃然大怒。
    要知道汉时官印佩带于身,绶即系印纽的丝带。
    官阶不同,制印用料和丝带颜色、织法也不同。
    胡轸所说的“青绶”,乃是九卿及两千石官员所用的银印青绶。再往上,是三公所用的金印紫绶,再往下则是铜印黑绶。
    而吕布担任的骑督之职,秩比两千石,正是银印青绶。
    胡轸说“必斩一青绶”。
    这话吕布听着,就跟胡轸要杀他没什么区别。
    这种情况下,董卓派出的南线部队不起内讧都算好了,更何况与叛军最为精锐善战的孙坚部队作战两军在阳人聚展开作战,胡轸率部一触即溃,连夜退回广成聚,又夜惊惶恐,丢盔卸甲,再退十多里。
    直到天明时分,吕布才率部姗姗而来。
    胡轸南线不是孙坚对手,节节败退。
    若不是中路徐荣杀到搭救,孙坚率部几乎可以直取洛阳。
    两军几番交战,最终孙坚斩杀华雄于大谷关。
    算起来,董卓派出的南路部队,是打了大败仗。
    主将胡轸也好,骑督吕布也罢,都逃不了责任,更何况与吕布同级的华雄都战死了。
    吕布一来对胡轸既戒备又愤恨,二来担心作战失败被追责,所以将军中不堪情形,都写在给皇帝的信中,言语之间自然责任都是主将的,把自己无可奈何却又奋勇作战的形象烘托得很好。
    看来吕布找来的这个文书,虽然不太通朝廷的上奏格式,但是写小说倒是好手。
    信末,吕布又感谢了皇帝所赐的铠甲,为他挡了两次冷箭,免于受伤。
    刘协将吕布的来信细细看了两遍。
    原来没有什么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故事,这华雄却是死在大谷关、死于孙坚刀下了。
    董卓帐下,凉州军与并州军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明面上了么
    将领之间互相仇视,底下士卒自然有样学样。
    刘协目光落在“必斩一青绶”这行字上,不难想象吕布听到这话时的惊怒,恐怕隐然亦有惧意。
    胡轸是跟随董卓起兵的“凉州大人”。
    不管董卓怎么厚待并州军,到底凉州军才是他的私兵。
    吕布杀了丁原,已反出原有的组织,又入董卓帐下,却与董卓旧部不睦,一旦战事平息,董卓会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吕布虽然骁勇善战,可是他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粮草储备。
    简单来说,吕布没有靠山。
    所以吕布写这一封信给皇帝,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但是刘协却完全掌控了他的心理。
    吕布需要一座靠山。
    吕布是幸运的,因为他这唯一的学生乃是极为护短之人。
    刘协搁下吕布来信,对一旁侍立的闵贡道“叫中藏府令来见朕。”
    中藏府令乃是宫中保管金银丝帛等物的官员。
    一时中藏府令赶到未央殿,刘协问他宫中财务详细,又道“取朕私库之金,融为官印,配以紫色绶带。印纽一份为虎,一份为鹤,前者赐给骑督吕奉先,后者赐给帝师卢子干。”
    中藏府令领命而去。
    闵贡在旁微感愕然,嘴巴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响,闵贡才理顺思绪,道“陛下这是赐下两份金印紫绶了。官职升迁,恐怕要经过尚书台,才算正式吧”
    刘协翻着手中的河图玉版,寻找更合适的神迹故事,淡声道“吕奉先与卢子干,都是朕的师父。天地之间,臣民之中,还有何人尊贵能逾越帝师”
    闵贡一噎。
    大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说白了,那吕布不过教了皇帝几节骑射课,哪个武人做不得卢子干也不过教了皇帝几节儒学典籍,哪个士人又教不得呢
    刘协又道“金印紫绶,都出自朕之私库。朝臣若有哪个不服气,你叫他来同朕说话。”
    闵贡无话可说了。
    赵泰一头汗水跑进来。
    他被皇帝勒令,每日要跑步锻炼,减去他那过分可爱的小肚子。
    “我跑完啦。”赵泰胖脸红扑扑的,笑道“陛下,今日再讲一则故事吧。”
    闵贡瞪了跟随赵泰的宫人一眼,显然是对赵泰未沐浴更衣就来见皇帝,感到非常不满。
    刘协却不以为忤,翻出神怪小说来,从中捡了一则“东方泰山,君神姓圆,名常龙;南方衡山,君神姓丹,名灵峙”“润水如蜜味,服之长生”的故事来讲。
    赵泰听完故事,大感满足,道“我要把这故事记下来,回去讲给哥哥听。”
    刘协微愣,问道“你可想家”
    赵泰道“想呀。我刚入宫的时候,半夜醒了,想家哭过好几次呢。”他毕竟是个真正的九岁孩子。
    刘协默然。
    赵泰的父亲赵融,在叛军打到洛阳城外时,已携带家眷,离开了洛阳。
    赵泰又道“不过入宫之前,我爹就说了,只要我在宫里听话,不惹事。等他立了功劳,就跟陛下说,再把我接回去。”
    刘协抚了抚他汗津津的脑袋,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赵融要如何立功劳
    赵泰又道“不过入宫之后,又能骑马射箭,又有许多好吃的,夜里有冯玉哥哥陪着我,陛下你脾气也很好。我就不是那么想家了。对啦,曹昂哥哥和淳至阳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呀”他还是小孩子思维,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他俩还在前线平乱。”刘协温和道“过些时日便回来了。”又问道“如今夜里可还会醒醒了可还会想家哭泣”
    赵泰摇头笑道“冯玉哥哥陪着我,我都熟悉了,也就不哭了。最近白日又是骑射又是跑步,晚上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哪有功夫醒了哭”
    刘协失笑,松开了他的脑袋,对左右服侍之人道“带子龙赵泰字下去洗漱一番,别吹风受了凉。”
    翌日,中藏府令动作很快,便将皇帝要求的两枚金印与紫色绶带都准备好了。
    中藏府令携物上殿,由闵贡转呈给皇帝观看。
    刘协摩挲着那金印,见印纽一为虎形,一为鹤形,都栩栩如生。
    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制作如此精良,已殊为不易。
    刘协对中藏府令的办事能力有些赞许。
    那中藏府令在下首道“陛下,因制造仓促,这两枚金印各有一处瑕疵,请让小臣为陛下指出来,您看下是否要紧。”
    刘协捏着金印,听了这话,才一点头要闵贡放他上来,忽然又道“且慢。”
    这中藏府令的这番话怎么这么耳熟
    刘协回忆了一下。
    是了,当初蔺相如献和氏璧的时候,也是这么骗秦王,然后就要抱玉触柱威胁秦王遵守诺言了。
    中藏府令往上首走到一半被喝止,半条腿虚悬空中,有些进退两难。
    闵贡也反应过来,挡在中藏府令身前,做出了要将人拿下的前置动作。
    “陛下”中藏府令颤声道,望向皇帝。
    “你就站在那里,用语言描述瑕疵所在即可。”刘协不打算给他近身的机会。
    中藏府令左右一望,见皇帝近侍都戒备起来,心知无望,只好脱冠伏地道“近侍恐怕以为小臣有非常之谋。”
    刘协道“哦难道不是么”
    中藏府令以首顿地,恳切道“小臣岂敢。实是符节令有密事告于陛下,苦于无法屏退左右,得知小臣为陛下制印,因此恳请小臣私下相告于陛下。”
    符节令乃是掌管皇帝印玺与皇宫各种纹章的官员。
    符节令口中只能告知皇帝的密事,除了传国玉玺还能有什么呢
    自何进为宦官所杀,到宦官挟持皇帝太后逃跑,再到董卓占领洛阳,皇宫之中几次厮杀,宫人死伤无数,就连传国玉玺也在这动荡中失踪了。
    刘协现在下敕令,用的还是暂时代替的印玺,并没有原本的传国玉玺。
    此刻中藏府令说,执掌皇帝印玺的符节令,有事情要告诉皇帝,却不能给左右听到,除了关于传国玉玺的事情,还会有什么别的事情呢
    这一点,不只刘协意识到了,闵贡等人也都明白过来。
    中藏府令这么一说,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密事”,却已经毫无秘密可言。
    刘协苦笑。
    看来太过机警也有害处,底下人想密告于他也不容易。
    这却也不能怪刘协。
    他上一世为秦二世,一开始遭遇了太多次刺杀。
    以至于他现在嗅到一丝不对劲,都会戒心大起,保持距离。
    “既然如此,”刘协起身,示意闵贡让出路来,“朕便同你去会一会这符节令。”
    那符节令将事情托付给好友中藏府令之后,便在房中焦灼等待着皇帝的召唤。
    谁知没等到皇帝召唤,反而等到了皇帝御驾亲临。
    “随朕走走吧。”刘协看了一眼枯坐房中的符节令,与他在皇宫之中漫步,侍从郎官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跟随,既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说话空间,又能保证若有非常之事,郎官能及时施救。
    刘协素日在未央殿中,又或在濯龙园中骑射,很少往皇宫别处走。此刻一走才发觉,这皇宫内也已经十室九空。未央殿与濯龙园中,因为皇帝还在的缘故,人员不曾变动。可是其他地方,本就因宫室主人没了而冷寂下去,如今董卓要行西迁之举,民众已迁徙过半,宫中也有先头人员西行,将长安城中的旧宫殿清扫出来住人。
    如此一来,皇宫之中除了皇帝日常起居会用到的地方,别的宫室都已空落无人。
    刘协引路,走到一处水间亭榭之上,四处空阔,无人能近。
    “说吧。”刘协望着波澜不兴的水面。
    他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受命于天那一套,对传国玉玺也没有太大的欲念,有绝对权力的时候,搞一个假的出来非说是真的,也没人敢反对。但是此时的人都相信,倒也无妨一用,省去许多麻烦。
    符节令背对众郎官,从怀中捧出一方黄绸包裹的物件来。
    不用打开黄绸,只看那符节令郑重其事的模样,刘协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是那传国玉玺了。
    “陛下请观。”符节令打开了黄绸。
    只见却是一枚玉制的印章,四寸见方,印纽为五条盘龙。
    正是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
    印章翻过来,只见印文乃是八个字,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赫然是一笔刘协上一世最熟悉不过的字体,出自大秦老丞相李斯之手。
    此物乃国之重器。
    上一世,刘协把玩摩挲了此物一辈子,此刻如何认不出来。
    刘协盯着那枚传国玉玺,饶是不敬鬼神如他,此刻也不禁有种宿命之感。
    万万没想到,自秦而汉,两世四百年,这枚传国玉玺又找上了他。
    “陛下”符节令见皇帝着魔般盯住他捧着的玉玺,不禁有些胆寒,急切得解释道“此前宫中动荡,贼子猖獗,小臣恐怕此物遗失,又恐怕为贼人所掌控,所以藏匿了传国玉玺。然而小臣微末,岂敢久匿天命之物,今见宫中初定,又将车驾西行,闻陛下有先迁民众之义举,幸我大汉神器幽而复显。因将神器复归于陛下,盼来日否极泰来,陛下携神器旋轸故都”
    这符节令掌管皇帝印玺与纹章,大概是跟器物打交道多了,说话行事也非常有文化人风范。若不是刘协上辈子也算饱读诗书,否则一时之间都不容易听明白他在拽什么文。
    刘协一面听他讲述来龙去脉,一面却已把玉玺重现后会出现的种种情况都推演了一番。
    此刻那符节令把话说完,自觉可歌可泣,把自己都说感动了,却迟迟不闻皇帝的回应。
    他想皇帝可能也正在激动,就听皇帝淡声吩咐道“出宫找口枯井,把这玉玺沉下去,派信得过的人守着。”
    符节令迟疑又缓慢的发出了一声,“陛下”
    刘协又道“你和中藏府令都不可在宫中停留了。”又招手示意左右近前,令人取来纸笔,他修书一封,而后又屏退左右。
    符节令看着皇帝这行云流水般的安排,有点跟不上节奏,“这、这”
    刘协折起写好的书信,又看了符节令一眼,因这人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最后的帝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青色兔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青色兔子并收藏最后的帝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