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烧的糊涂了,整个人完全是在胡思乱想,各种脑洞都开出来了。
一想到可能有这样可怕的前景,陈嫣就不寒而栗她才不要这样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由此而留下名字
她得活下来,非得活下来不可,只有活下来才有一切死了的人,一切只能由后人评说了
靠着这口气,陈嫣撑了过来某一个早晨,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子轻盈了很多,不再那样沉重、软绵绵的。脑子也恢复清明,而不是烧的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生病之前的陈嫣其实也不算娇了,毕竟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汉贵女,就算有什么不适应的,她也习惯忍耐,而不是发泄出来。她现在可是逃婚途中,她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夜翁主去麻烦别人那更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但生病之后的陈嫣更是表现的不同旁人眼中,这位裴女郎真是变化颇大,她好像更加适应跑商生活了。过去,她是尽力去适应,可大家都能感受到她的勉强。现在她虽然也是去适应,可那一股勉强消失了。
她由一株花变成了一棵草,虽然暴风雨中依旧被吹的雨打风吹去,但小草的根深深扎进泥土中,植株低矮,贴在土地上这并不好看,但利于生存。花折了一株又一株,草还活在那里。
等到吃完了晚饭、洗完了餐具,陈嫣从行礼下面找出了马魁送的剑。之前都是裴英把该她做的守夜工作给做了,看着对方休息不好的样子,陈嫣也没办法当没看见。她现在是知道驾车辛苦的人,就这样,裴英还要一个做两个人的守夜工作,实在是太勉强了
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因为别人优待自己,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你会用剑”裴英貌似非常惊讶的样子。
陈嫣知道对方为什么惊讶,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太深刻了,自己在裴英那里一直是一个比较娇弱的贵女形象。会驾车已经是一次惊吓了,现在竟然还展露出会使剑的一面,怎么都太意外了吧。
陈嫣将剑拔了出来,确定这真是一把好剑,恐怕也是马魁曾经的珍爱之物,即使不做游侠了,依旧精心保存,日日擦拭。这次却把这把剑交给了她,这不仅仅是给陈嫣一件保护自己的兵器,如果只是这样,他可以随便去找一把剑,找一把不起眼又好用的剑,对于现在的马魁来说有什么难得
将这把剑交给陈嫣,其实是他对陈嫣的一种心意。这把剑他曾经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朋友,他用这把剑在游侠江湖里全身而退,现在希望陈嫣也能有这种好运气。
宝剑归鞘,陈嫣只是点点头“今夜我来守夜。”
她当然会用剑,虽然一开始学剑的时候有诸多原因,好奇、耍帅、无事可做唯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自拿剑保护自己。
在长乐宫中,曾有大姐陈娇击编钟,刘彻击鼓,她舞剑,当时是为了玩儿,为了取悦外祖母,类似彩衣娱亲。当时用的剑还是随手从刘彻腰间拔出的天子剑,千金之剑,华丽精美的无以复加现在想想,真是恍如隔世。
“我当然会用剑。”陈嫣有些怅然地摸了摸剑鞘“不过从未使剑与人搏命而已。”
搏击还算是有过,和教剑术的师傅,和一些切磋的人,但搏命那可真没有过了
裴英也觉得这很正常,堂堂大汉不夜翁主,要亲自使剑和人搏命,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那晚间要是遇到什么事,可别落得个不敢拔剑。”裴英似乎是开玩笑。
至少陈嫣当他是在开玩笑,冷哼了一声道“怎会不敢现在我什么都敢干”
当一个人从生死界限上挣扎起来,很多原本的障碍也就被突破了。死陈嫣不怕了,比死还要难千百倍的事,她也算是经历过了,挥剑杀掉敌人很难吗至少不会比她高烧时,日日夜夜昏迷,挣扎那一线生机更难了
“到底是个女郎,女郎最易心软。”裴英也把自己的剑放在了身前,随口道出普罗大众的认知。
陈嫣嗤笑“说的这是蠢话说实话,最艰难的处境里,女人比男人更能支撑男人撑不下去了,女人却能继续。女人或许有些心软,可是女人一旦心狠起来,男人就算不了什么了”
“女人厉害起来,不是男人可以想象的这话说的有些想当然了。”
“就像吕后”裴英是一个没有顾忌的人,虽然距离吕后专政已经过好几十年了,吕后也不再是一个大家提都不能提的人物。但不得不说,对于汉室来说,吕后依旧是一个禁区。
一般情况下,大家能不提就不提。
“吕后吕后算一个罢。”陈嫣点点头,的确,就算是放眼整个华夏民族历史,吕后吕雉都算是女人中厉害的了。不只是因为她的专权,事实上,历史上拿到最高权力的女人也不算少了,靠太后这一身份垂帘听政的,后世会越来越多。
但很少有女人能有吕后这么厉害,下手狠,同时她又确实有治国的本事。
陈嫣摆弄着手中剑,一时之间就说的远了“你想过未有,天生女子便比男子不容易夭折,还有,老太太们往往有老翁活得更久女子的生命本就更顽强男子觉得女子弱小先让他们试试看生孩子的痛罢女子很能忍痛的,同样的伤,女子就算会乱叫,但一般受的住治伤。男子就不同了,有些为了男子气概能一声不吭,可不一定能受的住治伤的过程。”
裴英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陈嫣所说的不是虚言,只不过这些事没有被什么注意到而已。
此时随便谈谈的陈嫣似乎又给了他新鲜的感觉。
在此之前两人虽然同路,却实在没有真正这样闲谈过。一开始的时候陈嫣忙着适应跑商路上的生活,根本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和心情与裴英谈什么。好不容易稍微适应了一些,又一直没有机会。
这种机会本来也不是特意寻找的,有的时候就是正好遇到了,然后就随口说说而已。
陈嫣和裴英过去认识的女子都不同,若说一开始那个娇弱的大汉贵女没甚新奇,就像他曾见过的许许多多大汉贵女一样。那么从那以后他开始见识她种种不同于一般的一面,这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在不断增加,直到今天,裴英有的时候会有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人的念头。
这个世上的人不可能是凭空变成后来的样子的,必然有个前因后果。裴英就很喜欢探究各种人物的过去,推测这些人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时间久了,世上普通人的几种大类型就被他推测地差不多了虽然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但不可否认,绝大部分人其实都是经历比较寻常的普通人,他们有大致相同的人生经历、情感历程,最终形成类似的面目。
裴英将这些人归类,到了后来,这样的人就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了,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相对特别的人身上。这些人的经历要更加复杂,形成的性格也复杂,探究起来没那么容易,对于裴英来说也更有趣。
而随着他观察过的人越来越多,这些所谓特别的人也不特别了。现在能引起他兴趣的,必须是更加特别的那种。
他这一路上都在观察陈嫣,他在猜测陈嫣为什么会有如今的性格,然而越推测,他就越糊涂这还是他这些年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陈嫣的明面上的经历就摆在眼前,他是孝文皇帝与太皇太后窦氏的外孙,是孝景皇帝的外甥,是大长公主刘嫖的女儿,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她从小便受尽宠爱,是未央宫里长大,孝景皇帝膝头爱女,不是公主,胜过公主
和她姐姐长乐宫独占鳌头一样,未央宫就是她的地盘。
这样一个大汉贵女中的大汉贵女,其生活轨迹简单而又复杂。复杂是因为必然比普通小民复杂的多,里面多了很多东西,包括权力、爱恨等等很深刻的东西。但简单也是真简单,因为贵女们也有一个圈子,等闲跳不出来。
这样的贵女将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要么被保护的太好,不谙世事,要么成为贵女中的猛兽,比男人还厉害,如陈嫣的母亲馆陶公主就是一个例子。再不然,平庸居中,她们不单纯,但也称不上强势,只是日常做好该做的事情大多数贵女其实也是如此。
不夜翁主陈嫣,她的人生其实没有什么挫折的,她从小就被帝王放在手心爱护。等到长大,也没有经历过艰难困苦甚至新的天子依旧爱她,她到底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这么、这么无法形容
裴英有预感,自己能在这件事上钻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