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36年, 建元五年,初春。

    阳陵邑县城中淫雨霏霏, 路上行人不多,倒是往来的马车偶尔走过,发出车轱辘滚过石头地面的声音。

    雨水将石板地面洗刷地格外干净,整个县城都格外好看。而在靠近富贵人家居住的闾里中这一点更加明显这里本来就营建地更加用心,就算是街道的石板也比别处平整许多。再加上一座又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宅邸鳞次栉比,隐隐露出宅中漂亮的屋脊、飞檐一角、花树成荫, 可以说是画上景了。

    一辆由两匹枣红色骏马拉着的马车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 马车中乘坐的主人也丝毫没有心思欣赏着雨中美景他只是催促着车外的车夫“快些再快些”

    “吁”车夫尽量操纵着马匹,心知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但还是要勉力为之。直到到了一处宅邸, 这处宅邸从门脸来看并不怎么招摇,但所处的位置真是极好的车夫此前已经驾车来过这里,所以知道这里就是目的地。

    “家上,至矣”车夫回头小声道。

    说着跳下马车横栏,然后扶着主子下马车。

    马车主人下车下的有些着急,甚至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 这才抬头去看这宅邸。也顾不得雨水落在身上, 只赶紧向门口的阍侍拱手“在下乃汝南郡董山求见不夜翁主”

    门口站着两个阍侍, 都穿着灰色短衣,是再普通不过的仆人打扮,最多就是比一般的仆人整洁一些。只不过看在董山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如今的风尚是什么当然是崇尚奢华

    简朴节约是汉初的事儿了,随着几代统治者休养生息,民间越来越富有,贵族之家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可观。时间久了,原本朴素的风气也就没有了如今别说商人违反规定,能穿多奢华就穿多奢华,就说豪门大户的连仆人吧,人家也穿丝绸呢

    但眼前这两个小仆,竟然还穿的这样朴素简单

    董山当然不会觉得是此间主人财力不够雄厚,事实上,若是此间主人的财力不够雄厚,世上也没几个财力雄厚之人了那么是此间主人真就这么简朴那也没有。董山曾经见过那位出行,跟随身边的婢女也是穿丝绸、戴金银的。

    说实话,若不是知道自己确实没有走错门,他真心会怀疑呢

    两个阍侍却不知道眼前这位客人想了那么多,听了他的名号,又查验了信物。这才道“原来是董先生,确实是与家主人相约只不过,该是晌后的事了罢”

    一个阍侍请他进门,又有些疑惑。

    掏出手帕擦拭着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脸,董山只能略作解释“怕来迟了”

    这下阍侍懂了,也不多做废话,将此人引入整个宅邸靠外的一个院子,道“董先生,此处乃客人临时招待所在此时我家主人尚在处理别事、见别的客人,恕罪、恕罪”

    董山哪里真敢受这个,连忙道“哪里的话,本就是在下来早了翁主事忙,自然是早有各种安排的。”

    阍侍倒也没有再谦虚几句,而是直接受了这话。点头好几下,然后才叫来了这院子里的奴婢“这位是汝南郡的董先生,今日要见翁主的,你们好生招待”

    董山在单独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说实在的,他并没有被怠慢有一个僮仆和一个婢女专门招待他。僮仆在炉火上煮着蜜枣羹,他自在一旁烤火。而婢女则是为他找来了干爽的布帛,擦干头上的水,还脱下了他的外衣,在一旁烘干。为了遮盖炭火烘干的烟火气,还在最后用熏炉熏香。

    中间还有一个大婢女来过,为他送上了一些干果、点心、果脯之类。姿态举动都很好,显然是精心调教出来的。

    但就算受到了这样的优待,董山还是非常焦急若是贪图这一点儿享受,他就不该冒着雨从长安赶到阳陵邑,然后在阳陵邑等了半个月,期间到处拉关系、花钱,最后才在今日登门

    说起来汝南郡董家,虽然没有偌大的名头,可也是一郡之中数得着的大商贾了。他要是想享受,在自家有比这好的多的享受

    如今费了老大力气,总算踏进了门槛,比起之前徘徊在门前不得入可以说是进步巨大然而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是等不及。

    董山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忽然,他好像听到了院子里还有动静,便站到门口去看,发现还是之前那个阍侍,又带进来一个人。

    皱了皱眉,眼睛一扫看到房间里的小婢女,打听道“姑娘这些人”

    小婢女连忙道“奴婢担不起客人称呼客是想问外头新至的客”

    “是、是、正是呢只是不知方便不方便说,若是不方便也就罢了”董山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小婢女特别嘴松,只能抓紧机会问道。

    “哪里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告诉客也无妨”小婢女似乎乐于卖弄,便指着院子里其他屋子道“府上有两个前院是用来专门暂时待客的,这几日好多客人来拜访,多和客差不多呢”

    董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不过想到最近商界的情况,也只能苦笑了这种事早该想到的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不过是长安西市的曹家和邓家打起来了而已

    长安九市,最出名的当然是东西二市其中东市主要以作坊为主,算是个工厂区。而说到做生意、繁华程度、规模等等,还是首推西市。而偌大的西市,又被十几个大商贾瓜分,其他人也就是捞个汤汤水水而已,大多还跟在这十几个大商贾屁股后头,自认为随从一般。

    曹家和邓家都是西市这十几个大商贾之一,而且还是其中靠前的两家曹家据说和平阳侯家有亲戚关系,呃至少是一个家谱上面的。不过也有传闻,曹家往上数两辈是个连姓都不知道的乞丐,是抓住机遇发了财,这才花钱攀上了平阳侯家。

    总之后来是姓曹了,然而实际上和人平阳侯家没有一文钱关系,只是为了暗示外界老子后台很硬

    持这种怀疑的人很多,但没有人公开场合说过。毕竟曹家如今也发达了,说这些话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曹家如今算是西市本土派中的领军人物,邓家则不同,算是外来派

    现代商业行为尚有地方保护主义,在交通不便,地方豪强坐大的古代就更不用说了一般来说除非是朝廷下定决心要在地方搞事情,不然其他人哪怕背后靠山再硬也没用到了地方一样被人玩儿死。

    所以很难形成所谓的本土派和外来派对峙的格局,然而长安不一样,这里就像是一条大河,支流的水都流到了这里。而本土派呢,虽然可以打击外来派,却无法将外来派中的过江猛龙统统丢出市场,时间久了外来派越来越强大也是不争的事实。

    邓家的本钱在临淄,外来派里也算是头面了。

    从去年秋天,为了收生丝两家可以说是打生打死这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事,两家本来就打算由自家垄断生丝生意,或者说是各自背后的利益团体,本土派或者外来派垄断毕竟整个长安的丝绸生意实在是太大了,一家也吃不下。

    搞死对方,然后内部瓜分份额,这是个听起来很美的计划为了完成这个计划,暂时的亏损、商战都是可以忍受的。

    没办法,更多地利润、更多的市场,以及最为终极的垄断,这就是资本的追求了

    邓家并不算西市十几家大商贾,他家主要的本钱在另外的市坊之中,不过西市中也有零散的生意就对了。

    所以这个时候曹邓两家开战也好,升级成为本土派和外来派的大乱斗也好,本来都不关他汝南董家的事情。去年秋天的时候他还想着看热闹呢打吧,打的越厉害越好等到打死打垮了谁谁谁,他们这些站在岸上的就可以下场捞好处了。

    可翻过年去,当初那些站在干岸上的谁还笑得出来

    很多人,包括董山在内,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情况时,曹家和邓家依旧打的热闹,但他们并没有垮,反而是他们这些旁观的先支撑不住了

    他们也不明白,明明是和往年一样地做生意,差不多的本钱,差不多的货总之现在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必须得搞到钱支撑。不然的话现在认赔离场,其亏损是不能接受的

    最严重的情况,说不定他汝南董家在长安二十年的经营就要毁于一旦了而且这样一来,汝南本家那边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想要搞到钱,指望汝南本家是没什么希望的。做生意的,和地主老财不一样地主老财要么把钱埋在地下,要么买田地。虽然他们这些商贾也买地,但并不多,至少会有一个限度。毕竟做生意可比种地赚钱,他们会算这笔账,而且也敢于冒险这也是商人的一个特点了。

    这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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