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宦官,踉跄了几步才走到陈嫣面前跪坐下,双手扶起陈嫣稚弱细瘦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的肩膀隔着几层衣裳也能磨到硬硬圆圆的骨头了这让刘彻忽然之间就心酸了起来。

    扶起陈嫣的肩膀之后才发现,陈嫣的眼窝依旧是干燥的,只有眼睛里泛着的泪光说明了一切。刘彻低下头,一眼看到了陈嫣曲裾下摆因为洇湿而特有的深色,摸上去已经潮湿一片。

    旁边的灯火映在陈嫣的眼瞳里,橘黄色的一点点,波光粼粼。很快陈嫣再次低下了头,眼泪一颗颗从眼睛里低落,砸在衣摆上,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刘彻伸手去碰,一颗眼泪一下就砸落在了大拇指关节上。

    他像是被什么烫伤了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慌慌张张地站起了身,声音也是窘迫的“阿嫣先守着父皇,我用些小食,回头再替阿嫣”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然而慌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能说,这个世界上太过强烈的东西,强烈到了极限,都会让人害怕。就在刚才,刘彻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情感。仿佛是火太炙热了。这本不关他的事,但作为旁观者也足够令人心惊了。

    以至于他有一种被这感情压制地不能动弹的窒息感,即使是他,这个时候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到偏殿用小食充饥的时候刘彻依然感受到心脏砰砰砰之后的余韵,心不在焉的,上上来的食物也只是胡乱吃了几口而已。

    差不多的时候,深吸了几口气,他再次踏入了内殿。

    “阿嫣,你去吃些东西罢”他站在陈嫣身前,低声道。

    “嗯。”陈嫣低低地道,然后几乎是在傅母的半抱半扶下才站起身。

    往外走的过程中几乎没有抬头,刘彻的心里有一种庆幸感本能地,他不愿意和这个时候的陈嫣对视阿嫣此时的感情过于强烈,已经让他害怕了。这大概算是人类本能的一种,面对强烈的感情的时候,佷容易就退却。

    然而退却不代表不在意,事实上,是在意的不得了呢说到底,人类到底是需要感情的动物,纯粹的、强烈的感情,本身就是一个黑洞,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刘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已经离开的陈嫣背影一眼,恰好就在此时,陈嫣也回头了。她当然不是为了看刘彻,她看的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作为旁观者,刘彻有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仿佛全世界只有她看着的那个人,除此之外,无论人来人往,还是四季变换,都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看着的就是全世界,就是她的全世界

    没有人能够不为此动容。

    更何况,那双眼睛里还饱含着希望、绝望、深刻、纯粹以及最最根本的爱。

    这个时候的刘彻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得到的东西曾经的很多天子、国君都没有得到这个,如他父亲,没有阿嫣的话,又能指望谁

    他还没有成为天子,但他是个聪明孩子。所以在某一天,他成为太子之后,他身边的人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爱太子,但不一定爱刘彘,对于他来说,两者是一个人,但对于别人来说则不是。

    多年的太子生涯,身边少不了吹捧他、事事顺着他的人。刘彻当然也有受到这些的影响,变得更加固执、专断、自信到自负,可以说,若他不是太子,性格特性里有一部分是相当反社会的。不过他是太子的话,这些当然就没什么了。

    但好歹他还是聪明的,而且身边确实还有几位良师益友,这些人会教导他、规范他,所以他没有在这种环境中堕落下去。不仅如此,还慢慢地明白了一些很深刻的道理这些溜须拍马者,甚至是并没有溜须拍马的太子宫臣属,都对刘彻满不在乎,在乎的只是太子而已。

    刘彻一开始明白过来,仿佛是得意洋洋中让人给浇了一盆冷水,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自在然而时间久了,新的心思也就出来了。

    别人看重的是太子身份,这没有错啊,他就是太子嘛,何必分的那么清楚而且进一步地说,其他人看重的是他的太子身份,那他也就不必太客气了,该用的时候用,不该用的时候废,反正、反正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自古情深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但这又如何呢,根本问题其实没有真正得到解决,只能说是暂时按了下去而已。说到底,哪怕是总统、首富这样坐到了最高位置的人,按照道理来说这些人应该最现实的吧因为经历的足够多嘛早就不指望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然而事实是,这些奋斗到了终点的人却比谁都渴望一点儿真心实意。无他,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什么都拥有了,什么都满足了,金钱或者权力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一个概念。这个时候,真正能够让他们动容的东西也就那么有限的几个了。

    刘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再次跪坐在父亲榻前的时候满脑子已经昏昏沉沉。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会想起陈嫣的那双眼睛

    “彻儿”轻微的气音打断了刘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父皇”刘彻赶紧看向身边的人,示意去请侍医来看。

    刘启却摇了摇头,当然,也没有阻止,只是问道“阿嫣呢”

    “阿嫣去用些饭食了,儿臣遣人去找”刘彻赶紧道。

    “不用了,”出乎意料的,刘启拒绝了这个提议,“咱们父子二人说些事情,阿嫣不必知道。”

    刘启说的轻描淡写,刘彻愣了愣,低下头道“儿臣知道了。”

    “彻儿,汉家江山、日后就交给、你了,”即使只是很短的话,刘启也说的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句后,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天下社稷的事情我并不担心,你这孩子、教导这些年,我是知道的。”

    刘启自觉已经做到能做的,剩下的只能看刘彻,那也不是区区几句交代就管用的。

    “汉家江山、那是、那是天子交予太子的,此事已毕,我不再说。做父亲的、却有一件事、交代、交代,若不说完此事、就算是、是死了,也不放心”刘启的目光放射出惊人的光亮

    刘彻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这个时候他其实已经猜到大概了。但他不必说什么,这个时候只要听就可以了。

    “父皇的意思”阿嫣吧

    “阿嫣,事关阿嫣”刘启的目光如炬,“若说这世上我还有放不下的,唯有阿嫣而已。她年纪小,还是个女孩子,将来生途多艰,我又不不能看着她长大,为她撑腰,到时候要怎么办”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启的气息陡然顺畅,一股精气神吊着,一只手握住了刘彻的手腕,力气大的惊人。

    “你要照拂阿嫣”刘启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翕动了几下,语气再也没有了天子特有的从容,其中的虚弱与急切几乎一览无余。

    说实在的,这种皇帝托付给太子的事情,将来有多少能够做到

    普通父子之间交待后事尚且靠不住,更别提父子之情更加软弱,无奈之处也更多的皇家了

    多少帝王家帝位更迭就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台前光鲜,台后早就血流成河这就是权势之路,好一条流血之路

    这种情况下,天子所谓的临终托付有什么用别说死后头朝天,什么事情也管不着了,所谓遗命多得是人改动。就算没有人改动,又有几个人当回事儿不过是有用的时候拿来用用,无用的时候就当不存在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大家心里将心比心都明白是没用的,那为何又要在这种时候有所交代那些留下遗言的皇帝是傻子吗,专做没有用的事

    其实事情也不是这样只能说,到了那个份上,还有什么选择呢

    继承了自己皇位的儿子,自己将天下都托付于他,这从本质上就说明刘启是信任刘彻这个儿子的。更何况,正如他所说的,陈嫣是个女孩子,她甚至不姓刘只要不惹出天子都收拾不了的局面,多多照拂她又有什么难的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中有数,他并不觉得陈嫣是没有轻重的孩子。

    “彻儿,照拂阿嫣。”刘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刘彻。

    刘彻目光无波无澜,他其实是明白的父皇正在做交换,父皇于他有天大恩情。一重生恩一重养恩已经回报不来,而后又扶他登太子位、教导他、处处为他铺好路,今后还要将天下江山给他。

    而父皇对他所求,则只有一个

    “父皇放心,儿臣在一日,无人能教阿嫣受半分委屈。”,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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