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趁机吹了口气,将那一小摊灰烬吹到自己掌心里,左手一捏,重化作纸屑的模样。

    上面写了排小字,竟是近几日那只孔雀将现身的地方。

    这红莲教,竟还真藏了位能掐会算的道士。

    江岸紧攥住纸屑,冥思良久,终开口对众鬼下令道:“你们把那俩大汉给绑到后院厨房灶台边上去。”

    “得令。”

    众鬼办事还是麻利的,很快,那俩人就在睡梦中,被五花大绑起来,丢入黑漆漆的灶台下。

    既然有超脱凡人之力的道修存在,江岸便狠不下心隔岸观火。

    他在后院水井边捧了把湿泥,拿回去捏成小鸽子的模样,又取下自己胸前璎珞圈上的红玉,镶成小鸽子的眼睛,低头,吹一口妖气。

    霎时间,泥鸽变灰鸽,扑闪翅膀,带着主人的口信,飞向锦南府。

    一整个夜,江岸在大堂里,坐立不安,只等鸽子带回讯息。

    快天亮时,他突然跌了一下,脸色更加苍白,“混账”

    吊死鬼忙来扶住他,“怎么样”

    江岸咬牙切齿道:“那厮,竟然看都不看,把鸽子拍扁,拿去垫桌脚了还不还我的玉”

    重点是玉。

    分灵消失,江岸灵力耗损,不得不回房休息一会儿。然而他震怒过后,冷静下来,又情不自禁想:

    万一孔雀以为他是派鸽子找他麻烦,才拒绝接信的呢

    他在门口踱步许久,终不顾鬼魂们的阻拦,拿起鬼烛,撑开一把伞,离开客栈,踏上连轴夜雨后泥泞不堪的山路,前去山顶的山神庙。

    这根鬼烛有名字,叫阿酋,月圆之夜可化作一瘦瘦小小的男娃娃。

    当初山神欺他弱小无依,前来敲竹杠,追讨前头六十年欠下的地租,共两万两,离开之前,留下这根鬼烛。

    携带鬼烛,便可暂时离开客栈。

    代价,则是又一笔连功德金光在内的利息钱。

    情劫难度,色字当头,竟是连银子都好说。江岸顿时觉得自己对那人太仁慈太大度太痴情了。

    借来的巨鹰载着江岸,少顷,抵达锦南府内城区。

    江岸登楼,找到纸屑上所说的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一瞅房门紧闭着,上前先敲了几下,“可有人在”

    无人回应。

    江岸以为这人是出去了,便在门口蹲了半个时辰,不愿就这么离开。

    又过了会儿,房门突然开了。

    害得他两天没心思打牌的孔雀鸟,正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

    江岸猛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咧开嘴笑的冲动,趁他没赶人,将自己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通,然后小心翼翼补充道

    “我知你是只好妖,那晚上是我先冒犯了,若你愿意,我把掌柜的位置转给你,自己做跑堂,我们双剑合璧,实在前途无量”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陆琊,亮晶晶的眼睛中,既有几分雀跃,又有几分难隐的期待。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后。

    陆琊冷漠的脸孔,有了一丝变化,他张开双唇,轻吐一字“滚。”

    “”

    江岸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想再要个说法,结果下一刻,就被突然合上的房门,夹住了鼻子,痛得嗷嗷叫,再狼狈地摔到身后栏杆上。

    他想起了前世母亲的话

    “不是一路人,凑不到一起去。”

    何止不是一路人,那家伙就不算人他只是一只活该被群殴、活该被算计的闷骚死孔雀

    江岸气得眼泪眼眶充红,拂袖而去

    “莫欺少年穷今日你折辱我,夹我鼻子,改日我要让你痛哭流涕,滑跪道歉”

    从天字一号房门口走到客栈门口,短短百步路,江岸已将那夜刻骨铭心的惊鸿一面,抛之脑后,弃之如敝屣。

    那厮配不上他

    更配不上他精致完美的鼻子

    等他重新开张还完地租,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犯不着在一棵孔雀树上吊死。

    然而,江岸一直到捡回失忆的陆琊,也不知道,当时他刚离开天字一号房,那房内的横梁上,便跳下十来个黑袍红衣的大汉,皆是红莲教徒。

    领头的见到刚才那一幕,直接拿江岸来威胁陆琊:

    “教主,您若不想现在就与小美人死同穴,便把红莲令交出来把。”

    “呵。”一直冷冰冰的陆琊,忽然展开了一抹犹如旭日春风的微笑,“不就是一块红莲令,在下给便是,您随我来吧。”

    “您真是聪明人。身外之物,哪有枕边人的性命重要,哈哈。”

    自以为捷足先登的领头人哈哈大笑,带着自己的数十个心腹,跟在陆琊身后,离开了客栈。

    这些,江岸通通不知情。

    那日,他气得去看了出折子戏,走出茶肆时,已是黄昏,只听见“轰隆隆”几声巨响,天空忽然劈了一阵旱雷。

    未几,空中聚集的乌云突然散去,天又亮了起来,一滴雨珠不见落下。

    “奇了怪了”

    第二天,他出门逛夜市,想摸摸大城市里的物价,在街角听见闲人碎语。

    “听说城外稻田内发现了十来具红莲邪教的尸体,血淋淋的头挂满了附近一个扬水的风车。亲眼目睹的人呐,没有不害怕的,看完就呕吐不止,着实恐怖,似人间炼狱。”

    “这是哪边的埠头干的”

    “不像是黑吃黑,那些人伤口也怪总之这几天咱们小心着吧”

    江岸随意听了几句。

    红莲教徒那混账孔雀,算是运气好,度过一劫。果然只有他一个,傻逼极了,肯欠银子来相救。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现在他可落了个笑话。

    江岸越想,心里越觉得酸楚,索性一头扎进吹打萧鼓的祭典队伍,跟着人群,玩玩闹闹,将这事尽快忘了去。

    游玩中间,他往小吃街走,眼睛只顾旁边的美食摊子,一个不留神,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门户敞开,倆小孩跑出来,指使着自家三条黄色大土狗,围着角落里一人,上下啃咬。

    “傻子,你倒是叫一声啊”

    “他不会说话他就是个哑巴”

    那人,身着素白中衣,散发披肩,垂下的发丝将脸完全遮住。脑子大概有点问题,就这么被咬着,一声不吭。

    江岸喝了果酒,隐约有几分醉意,大发慈悲将包袱往肩膀一甩,上前拎起一个小屁孩,“里头的,你家小孩欺负人,管不管”

    一听这话,不管是被拎起来的,还是地上那个,都慌了

    “你管什么闲事啊”

    “那你欺负什么傻子”

    江岸一手拎一个,将俩小孩抓起来,齐刷刷丢回他们自家的院子,又在三条大狗屁股上各踢了一脚,把它们都踢开,才蹲下身,对角落的人道

    “嚯,还好吧”

    “谢谢。”角落里的人埋头,发出一道细微不可察的声音。

    江岸的笑容完全凝固。

    他缓缓半跪了下去,两只白皙白玉的手,一下拨开那人额前的头发,见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孔、孔雀”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再看,赫然便是两天前才冷漠丑拒他的大妖孔雀。现下这人鬓角歪斜,两眼茫然,一副很是落魄尴尬的模样。

    光说容颜,扒去脸上灰尘后,与从前相差不大,可又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因为在江岸记忆里,这人不论处境如何,都不会露出这等叫人有机可乘的茫然之色。

    “你,认识我”

    “我肯定认识你啊。”

    不然我鼻子被谁挤的

    伤势未愈,男人昏迷过去,头往前栽。

    江岸一把接住伤势未愈的傲孔雀,没多想,便把人从巷子里带走了。

    抗在肩上,比抗麻袋还随意。

    横竖这人从前也没对他多温柔。

    一路上,江岸脑子里循环播放着一句话:

    “你也有落到老子手里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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