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之际,青袍道人不忘眼角努力去打探那个女人的容貌。
他从未确切感受过死亡,说来真是可笑,刚刚的一瞬,男人差点勒死他的一刹那终于开始对生命重新的认识与敬畏,原来,他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超脱他也有怕的时候
青袍闭眼,丢人窝囊至极。
傅楚动作很小心,将江沅抱向书房的纱橱内室。
江沅急切地手语“我自己知道下来,你别这么抱我了,我没事儿,我要看看你看看你身背后的伤”
傅楚怒吼着说道“你到底要把我怎样是不是想让我死你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替我挨那一鞭子”
江沅可怜这时还不知道她已经把男人惹得天恨地怒,甚至天真地依旧手势唇语“真的真的,我不疼一点也不疼你快放我下来啊,让我看看你的背”
“江沅”
男人第一次唤女人的名字,愤怒,严厉,火冒三丈多高。
“你别欺负人太甚”
他把她轻轻放下来,放在一张矮榻,这张素来只有他才可以坐的地方,别人碰都碰不得。
江沅惶恐了,这时终于才感觉男人的怒火,从他的眼睛里正烈烈燃烧。
“你,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
傅楚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气得反笑。“如果,有一天我是问你,假若有一天,我被人拿着刀子来剁我的胸口,你是不是也打算来替我挨着,嗯是不是”
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暴跳如雷。
江沅怯怯地颤缩了一下,她还是点点头,很重很重点了个头。“我想我还是会的”
她忍着后背剧痛,男人动作小心又带有强制性地把她掰转过来,目光凝视察看。
她又转身。男人似乎总算松口气,还好。
男人额角直跳只是一点点皮伤,只是一点点他把拳头握得死紧死紧。
江沅温柔腼腆打着手语,“假若,我是说假如有一天,真有人会对你动刀子的话,只要我看见了在场,我会去替你挨的”
“啪”地一响亮巴掌,未等江沅发表完意见。
傅楚手指着她,在打完她那一巴掌后。“你敢敢”
江沅愣住了,脸被打偏了过去,手捂着右颊,眼泪落出来。“为什么”
她翕动着唇语,“我愿意替你去死难道,不配吗我不配吗”
傅楚这刻实在无法形容整个头脑与意识上的感觉。
他猛地将女人一把抱进在怀中,抱得死紧死紧。“你快答应我,算我求你”不停亲吻她的额发“你不会那么傻你不会不会的你快说,我不要你有天会为我而死,你也不会有那么蠢你快说快说啊”
江沅喜极而颤,这难道就是爱吗
她把头紧埋在男人胸前,同样这一刻里,整个头脑都有眩晕天旋地转的感觉。
二更
堂堂首相傅楚就差没把他夫人宠到天上去。
不管是明眼人看,还是侧眼人去旁观,整个相府、乃至整个京都全不可置信
曾经,那何等心肝脾肺肾俱黑、没有心的男人,为了个女人,干了诸多不可思议事。
真的是百炼钢为绕指柔吗
像那天的挨鞭子事件,都算太小太小,小得不足挂齿。
为了这个女人,他可以去无端救一个流着浓涕的褴褛乞丐,释放一个在他眼底罪不可赦的囚犯,宽容,饶恕,一切一切,种种的改变,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妻子无意间的几句劝说“你饶了他们吧他们罪不至死”“你救救他还吗”“你就算为我积德,可以吗”
有个沙场将领,吃了败仗,落荒而逃,在以前,这是傅楚绝对无法容忍定要严办之事,然而,又是一句女人的开解劝慰“他有妻儿老小,并不是真的想要逃,您让他以后立功赎罪吧”
傅楚道“没有以后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白银谷二十万大军,就因为这窝囊废,全部覆没,你别劝我本相定要将这人凌迟严惩不贷”
江沅叹了口气。
女人不能干政,她懂这个规矩,可是,她又何尝不替他担心着急,这个男人手上,冤魂太多,杀戮戾气太重,她怕啊
怕有一天,真有佛家的那句因果报应
簌簌地掉出两颗金豆子,她站在边上。
男人忽然改了口,女人的那几颗金豆子,立即挽回一个世代名门忠将之后的性命,“这次我饶了你本相就再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
一个做丈夫的,对妻子最大的尊重与宠爱,想必就是如此了。
他会因她而改变,从前戾气有多深,他会这个女人慢慢地拔掉自己常年身上的鳞片,不在于他给她多少金银珠宝,满足多少世俗的虚荣心。
江沅自然感觉到了。
那青袍道士本开始有十二万分不情愿给江沅医治哑疾,他是被傅楚强行俘虏在府,尤其那天,男人差点勒死了他对这倆更加厌甚。
可是,他开始迷茫了,困惑了。
这种人,为了一个女人,可以弯下自己尊贵的膝盖,也可以差点将他活活勒死,原先,道士以为这江沅定是妲己妹喜之流,然而,却一次次改变想法
江沅的厢房卧室,江沅坐于椅榻,耳脖,脑后,插了无数的细银针,青袍道士终于正式给她医治哑疾。
“夫人,治疗的过程,可能会有诸多痛苦,你,能忍受吗”
傅楚站于一旁,猛抓起道士手腕,又紧张又愤怒“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会有什么痛苦你给本相先都说清楚”
江沅赶紧打哑语,“没事儿没事儿真的,我能忍能忍”
“”
如此这般,那道士苦不堪言。
沙入蚌壳而生珠,蝶要破茧,必得磨砺千百万的阵痛,才能打开了翅膀尽力飞翔,这是道家医理。
真真岂有此理
他行医游历这么多年以来,还没见哪个常年玩疾的病人,眨一下眼就会痊愈。
是的,江沅的哑疾也是顽疾,医治的过程需要针灸,发声训练,一味味的苦药喝进去。
道士气得干脆拔掉了插在江沅脑勺耳廓的无数银针“相爷若是您不放心,怕夫人疼痛难忍,那就不要医了吧”
傅楚恨得牙根痒痒,若非他现在有“把柄弱点”捏在这牛鼻子老道手上,简直是操他娘的
“还有”
牛鼻子老道又说“贫道都还未讲完呢这针灸,发声训练,一味味苦药灌进去还不算完,您夫人想要痊愈,她还需要有个至阳至纯的童男子,割掉手腕上的血做引”
傅楚挑眉,说道“这倒是简单不就是童男子吗只要找找便多的是”
青袍道人呵地折整衣袖“不简单回相爷,这至阳至纯的童男子,需得阴年阴月阴时出生才行”
傅楚骇了,打结着眉头,一步步慢慢后退。
青袍道士“相爷您就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对不对可惜了,您与夫人成亲多日,早就不是童男身,要不然的话”
江沅把手中的丝帕紧紧揪握着。
她忽然开始怀疑起这老道士的目的。“我不医了”
她忙打手势拉傅楚走,“真不医了”
道士冷笑一声,他确实是故意的。这傅楚,别看宠这女人宠得要死要活,连命都不要,结果呢,夫妻二人都还在分房睡。道士打赌,这对夫妻,并没有床弟之实傅楚冷汗涔涔直冒,一拳砸在桌子上。
道士又说“是啊童男身好找,可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童男子,却并不好找啊”
傅楚看着面前妻子那双雾气迷蒙如星星般眼睛。
“我知道,我是一个哑巴,是一个残疾,你娶我,都算是在抬举我我实在想太多了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我一个哑巴,爹不疼娘不爱的,能活到今天,实属不易我累了”
她一直就很自卑。因这个哑疾的原因,始终活得压抑不自信,不是么
傅楚声音哽滞说道“必须要童男子吗”
“必须,要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吗”
“是”
道士斩钉截铁,“没错二者缺一不可”
他不是童男子他还是什么童男子
他是年阴月阴时出生,可是,又如何
道士似乎有些心软了。这一刹那,也不知哪里来的悲悯与共情,原来相处几日,他看着这个男人因这个女人的种种改变。其实,青袍道人完全有这个理由搪塞推脱,不给江沅医治。到底还是说,“其实,贫道口里的童男子,指的是从来没有与女人结合的男人,所以”
言下之意。
傅楚大震,猛地抬头。
道士道“那么,相爷您的血,还可以用吗如果可以,现在,容贫道放肆,我这去取器物来”
“”
那天的江沅一直在默默流泪。
无声地,喉头哽咽着。
她轻轻地去拉扯他袖子。“不要了”
她眼眸楚楚地说,“当一辈子的哑巴也没有关系,真的”
傅楚却压根不看她。“拿刀来”
男人声音利索干脆,一丝结腾不打。
道士取了器物,不到一会儿,他的血一下子飙了很多在碗中,先是大股大股,后来一滴一滴。
江沅快要哭成泪人,拼命去阻止,他不耐烦,吼着说“哭什么哭我是男人,流这点血又算什么要是你的病可以医好,甭说是一碗血,我全身的血他要拿去都无所谓”
江沅眼睛睁着,一时之间,她嘴唇不住哆嗦着。
男人微微一笑,“别难过,乖,这点血真的不算什么,回头,吃点滋补的就又回来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江沅那几天一直处于各种心绪复杂难安的状态,痛楚,酸涩,什么都有,百味杂陈。
她忘不了那老道士在说“童男子”时男人身上所现出的表情。
月桐和刘妈妈把熬好的药一碗碗端给她喝,“姑娘,这药实在太精贵了这得用姑爷身上多少的血做引子呢”
江沅把头一偏,手轻轻推开药碗。“月桐,嬷嬷,我喝不下真的喝不下”打着手语。
月桐和刘妈妈吓住了,“哎哟姑娘,怎么会喝不下呢这药,估计是有很多的腥味,又苦又难闻”
她们放于鼻端闻闻,“可是,您不能不喝呀您不想治好您的哑疾了吗您就不看别的,就看姑爷这份心,这份情,您就算是捏着鼻子,再苦再难闻,也得把它喝了呀”她们不停劝说,几乎就要跪了。
江沅越发把头一偏,倒在床,脸朝下窝在被褥中。
她喝不下,真的喝不下
月桐和刘妈妈越发着急,相视一眼,又道“姑娘,针灸痛苦,医治的过程痛苦,包括那道士让您的发声训练种种,也很痛苦可是,那么多的痛苦你都忍受下来了,怎么偏偏一碗药就对付不过去呢”
江沅擦了擦眼泪,从床榻起来,一边走一边打手语说“我难受他怎么可以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我这辈子,又该怎么去还他呢”
她轻闭着眼睛,其实,不是这样子的,不仅仅如此,不知如何去还,而是,一想起那天和道士那段对话,道士问他,“你是童男身吗”
江沅心疼得难以复加。
他是怎么去忍受了那道士的当场逼问,又怎么还能那样强制着镇定去回答那个道士的问话
他是个非常有骨气、又自尊、又清傲的男人而这么些年,他又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江沅第一次感到痛楚。为一个男人感到痛楚。为自己所心疼心爱的男人感到痛楚。
她颤抖着手,终于端起了那碗药,浓浓的黑汤汁,还有一股股浓浓的血腥味。这里面,是流有他的血何止是血呀何止是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也很心痛男主哈,是真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