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已经挤得人山人海。那些晚来的考生,估计只能住城东了。”

    小四笑道,“那我是沾了陆兄的光了。”

    一行人走到巷子最中间一户人家,身后的小厮上前开门。

    打开院门,只见院子里栽着一架葡萄树,一口水井,四间客房,一间正堂,还有一间灶房就搭在边上。

    陆文放大大咧咧道,“我来前也没带婆子,连热水都是向隔壁借的。”

    老大诧异地看着他身后的小厮,撸起袖子就道,“烧热水而已,我来便是。”

    陆文放有些羞赧,“这多不好意思。”

    “没事,小事一桩。”老大大手一挥,夺过小四的包袱,朝两人道,“你们这么久没见,先去聊着,我去收拾房间。待会儿我做几个菜,犒劳你们。”

    陆文放示意小四坐下,感慨万千,“你这大哥真是没话说。开店做饭样样皆能。”

    这一路都是大哥照顾,小四一开始颇不习惯,想着自己来即可,可大哥非不让,说自己不做事,闲得慌。小四只好随他去了。

    只是心里也越发感激兄长对他的疼爱,“骨肉至亲本就是世间最纯粹的感情。”

    他随口一句话倒让陆文放晃了神。

    小厮到正堂拿茶杯,陆文放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写满羡慕,“真是嫉妒顾贤弟有三个亲手足,大家各司其职,互帮互助,不起龌龊。”

    陆家情况太过复杂,小四只好道,“你虽然不能有手足帮衬,但将来你可以当三个儿子的爹。”

    陆文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扯了扯葡萄藤上的叶子,沉默良久,似是勾起心事,神情陷入悔恨当中,“我八岁那年,上元灯节,吵着闹着要去看花灯。我那一母同胞的妹妹被我闹得没法子,偷偷带我出去,却不想街市上人流攒动,我和妹妹被人挤开了,妹妹至今下落不明。”

    听到这种私密事,小四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厮端着沏好茶水过来,“大少爷,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忘了吧,要是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闹出乱子来了。”

    陆文放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妹妹被拐,他们为了遮掩丑事,愣是不敢声张,非说妹妹是暴毙而亡,简直冷血。”

    小四讶然,“这是为何”

    陆文放回房提着一瓶陶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连饮了三杯,方嗤笑道,“我那贤良淑德的嫡母是这么劝解我父亲的,猗猗自小就是美人胚子,那些拐子又是黑心烂肺之人,若是将她卖入那腌臜之地,我们认是不认你说可不可笑”

    小四浑身汗毛直立,已经不知该如何劝起。若是真卖到那种地方,一辈子都要毁了。

    小厮抚了抚额,他家少爷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呀。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他满脸堆笑,帮着打圆场,“我的爷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小姐一定是被好人家收养了,活得好好的呢。兴许哪一天就遇上了,你可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文放连连嗤笑,眼角已经染上一层红晕,“竟哄我。你还当我是三岁孩童么”

    小四默默叹气。

    老大端菜过来,瞧见桌上有酒壶,立刻劝道,“小四,明天你还要去拜访你媳妇的族叔呢。可不能喝醉了。”

    小四回神,让小厮将酒收回,“没事,我们不喝酒。”

    陆文放直起身子,也不再提起伤心事,“刚刚我独饮了几杯,肚子正饿着。咱们吃饭吧。”

    吃完饭,他们各自回房歇息。

    翌日一早,小四带着从老家带过来礼品登门拜访户部待郎崔宗惟。

    崔宗惟是崔大人的二弟,是崔家族里官职最高的。

    崔宗惟早朝尚未归家,小四便在厅堂等候,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自己,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孜孜不倦瞧着。

    一个时辰后,崔二夫人从外面坐客回来,瞧见厅堂中的少年,问了管家才知他的身份。

    小四听到动静,转身便看到一个容貌端庄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官家太太矗立在他三尺开外的地方,正目不转眼地盯着他瞧。

    小四上前拱手行礼,“晚辈顾永季拜见婶娘。”

    崔二夫人低头瞥见他手中的小册子,当即一笑,“这么用功啊”

    小四脸色微红,“晚辈资质愚钝,只好采用这种笨法子。”

    崔二夫人对他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她时常跟崔夫人互送年礼,听送礼的管事说,她这嫂子将自己的嫡长女许给一个秀才。当时她还笑话大嫂有眼无珠,竟将自己女儿许给如此低贱之人。

    却不想年前收到对方来信,说女婿已经考中举人,过完年就到京城参加会试,请她帮忙照顾。

    既是亲戚,这点小事,崔二夫人自然不好推辞,“你在京城哪家客栈落脚,我让下人帮你把行礼搬来吧正巧我娘家两个侄儿也进京赶考,你们三个正好可以互相讨教学问。”

    小四满脸歉意,起身施了一礼,“晚辈多谢婶娘好意。只是晚辈与同窗好友一起住在城福街,不好上门叨扰。”

    崔二夫人见他不肯来,又劝了几句,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强求。

    正说着话,崔宗惟回来了。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急匆匆往屋里赶,被崔二夫人叫住。

    小四上前见礼,崔宗惟将他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遍。将他叫到书房。

    换好衣服,崔宗惟考较小四一通,又指点文章的不足之处,捋了捋胡子满脸欣慰,“不错,以你所学倒是能博一博。”

    小四向他拱手道谢。

    崔宗惟留他在府中吃饭,小四推辞不过,便留下来。

    吃完饭,小四回了城福街。

    陈继昌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正在院子里跟陆文放谈事。

    与陈继昌见礼后,小四一起加入交谈,也知道不少朝中事。

    陈继昌低声道,“现在党派斗争越来越激烈了。这次会试主考官是太后党的人。答题一定要以孝道为主。只要往这上面靠,辞藻再华丽些,一定能中榜。”

    小四有时候觉得月国的科举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上回他中举,岳父请主考官吃饭,主考官说他能中举,多亏他开头那首诗,有个字用得极好。

    小四当时听了,简直啼笑皆非,现在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觉得荒唐,“这怎么靠要是问的水利工程,怎好往上面靠这不是答非所问么”

    陈继昌敲了敲桌子,“你傻了呀,你可以在开头或是末尾加上关于孝道的见解。自然就能融合到一块。”

    小四恍然大悟,突然又问,“那要是殿试呢”

    “圣上尤爱才子。”陈继昌摇头,“不过你至今也没有一首人人称颂的好诗,没在皇上那边挂上号,可能不占什么优势。”

    小四对诗词歌赋不太擅长。若殿试卷子真由皇上批改,那他的名次只会比会试低,不会高。

    陆文放忍不住笑道,“顾贤弟,你就这么自信你会试能过啊”

    小四涨红了着,“我就是问问而已。就算不能过也没关系,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继昌哈哈大笑,又想起一事,“对了,咱们皇上尤其喜爱俊男美女。前任状元就是因为长相俊美,从第四名直接跳到第一名,点成状元。包括榜眼,探花,个个都很年轻。你们年纪小,很占优势。”

    陆文放眼睛都快瞪圆了,“咱们可真是赶巧了,圣上年轻,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小四来了兴致,“陈兄,琼林宴上,你应该见过圣上的吧”

    “那是当然。”陈继昌摇了摇扇子,“圣上很是宽和,三句不离诗,不愧是花间派代表诗人。”

    当今圣上姓赵,名璟隆,乃先皇第三子,前面有两位兄长皆早夭,他十四岁登基。能诗擅词,通音晓律,工书画,自号莲峰居士。

    立后之前,他的词主要反映宫廷生活;立后之后,多是男女情爱,纯真而缺少理性节制,风格绮丽柔靡,多为歌咏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表情男女燕婉之私。

    不说曾是情敌,就词而言,小四最看不惯这种行为。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为百姓谋福,怎能写这种看着华丽,内容却极其空洞的靡靡之作,给大家灌输消极影响呢

    不过他是皇帝,再是好性,也不会容忍大家批评他在诗词一道独特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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