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砚未说话,子铭先乐了“你这小孩儿倒是狂妄的很,你自己都有求于人了,还能保护谁”
    童墨却不理他,只是定睛瞧着盛砚。
    盛砚说“好”,他看着少年“我也不用你护我,我只希望你答应我,冤有头债有主,莫伤及无辜之人。”
    童墨闭眼又睁开,开始有些支撑不住。
    他听见林里飒飒的风声,睁开眼看见眼前一袭白衣的盛砚,看见风不停掀起他面上的黑纱,童墨看到了黑纱下面的脸。
    好像戏本里被贬下凡的仙者,和世人口口相传的一样,这张脸,令少年有片刻的失神。
    少年童墨不发一言,撑着濒临极限的身体,给盛砚磕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态度恳切。
    磕完头,便昏了过去。
    子铭还小声同盛砚说道“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眼儿的,但会不会有点太实在了感觉有点好欺负。”
    不过慢慢了解之后,子铭一想起当日是自己劝了盛砚收了这厮,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这怎么能是实在人他的实在仅仅是用在他师父一人身上,对其他人,什么礼仪廉耻,他都是能省则省,冷酷嚣张至极。
    这孩子来了宁心林之后,先不说有没有给盛砚的住处平添几分活脱的生气,反倒是添了不少杀气。
    子铭平时冷不丁毒舌一下的人,几度被他气得跳脚,结果童墨一句轻飘飘的“子铭师伯,最近肝火太旺,脾性是不是又大了”就给子铭弄得自己总跟个孩子过不去,也挺丢份子的。
    但想杀人,也是真的。
    总之,子铭的一世英名,全都在童墨一口一个“师伯”里化为了泡影,以至于有时候盛砚的家仆见了子铭,也要背过身捂住嘴偷笑几声。
    盛砚是这宁心林的主人,家仆和世人们一样称他为隐者,孤独地在这里生活了五年多了,家仆们知晓他也没什么朋友,平日里也就是和子铭往来。
    他卧房的院里有一颗大树,树下搭了个亭子名为“安逸”,安逸安逸,乱世浮沉,哪里会有真正的安逸
    家仆从前见盛砚在这亭里喝茶,一个人一壶茶,一盏一盏,从午后到黄昏,只觉得萧瑟孤寂。
    童墨虽然是个不会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是他来了之后,在那亭下,茶杯便多了一盏,影子也终于作了对。
    石见隐者的话还是很少,但他眼里的笑容多了,独自一人的时间少了。
    童墨早年就练就一身武功,每日闻见鸡鸣便会起床,早起晨练,从不需旁人多言,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盛砚教他兵法,教他谋略,教他与人胡璇。
    童墨始终觉得这黑纱与盛砚格格不入,后来熟稔了,便想方设法给他摘去了。
    他不光进厨房给盛砚做饭吃,还亲手做了一副拐给盛砚,每日给盛砚沐浴更衣都不假他人之手。
    盛砚起初觉得他若要感谢其实不必做到如此,但童墨坚持道“我说了要护你往后无忧,便是从此就该事事亲力亲为不是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盛砚当时不曾听清,其实童墨所言的最后一个字,并不是“父”,只是最后一个音太轻,他没有太在意。
    至于那副拐平时的时候盛砚是用不着的,他都是坐轮椅,但等童墨有事要出远门时,盛砚便会架着拐自己沐浴。
    时间长了,却是习惯了童墨替他净身,如今已改不过来了。
    三年后,从“石见隐者”之后就且算平静的世间再起风波,童墨一战成名,成了王上眼前的红人。
    再三年,他步步高升,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但与之同时,他因为嚣张狂妄被朝臣诸多诟病,他这个位置靠着满手鲜血走上去,本就是危机四伏,早有人虎视眈眈。
    盛砚知他大事未了,可如今行事作风却是大张旗鼓,好像生怕世人不知道他有多威风似的,恐再生事端,试图提醒他大仇未报,一切还有待筹谋。
    童墨却不如往日里那般乖顺了,他对着盛砚的话总是笑,那种笑让盛砚很不舒服。
    童墨说“师父,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若说我不想报仇了,你会如何看我”
    盛砚不知如何作答,从前其实总盼着这孩子忘却仇恨能好好拥有自己的人生,因为他要报仇的对象是当今王上,朝堂本就瞬息万变,皆是步步为营。
    可他如今自己这么说出口,盛砚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其实曾经想过无数次确认为最不可能的一个结果,就是有天他飞得足够高却贪恋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童墨见盛砚没有说话,却轻轻笑了。
    盛砚盯着他看,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人,还是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看透过
    童墨唇角一点点往上扬起,他不想惹盛砚不快,伸出手拢了拢盛砚耳后有些乱遭的长发,讨好道“师父莫要生我气,我刚才胡乱说的,今日我无事,再替师父净身吧。”
    盛砚心绪难定,总觉得童墨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可他若执意不肯说,自己便无从得知。
    低头看着童墨一点点为自己褪去衣衫,盛砚的半个肩膀已经露了出来,童墨的视线也落在那处,却是忽然被人攥住了手腕。
    盛砚眼神中有什么东西隐而不发,语气郑重道“阿墨,你做事再稳妥一些吧,别让为师担心好吗”
    “你仔细做打算,若放下仇恨,此时功成名退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童墨反客为主握住他的手腕,给了他一记安心的眼神“你莫要担心我,倘使有天我做错事了,你只要记得别生我气太久就好了。”
    为盛砚脱完了衣服,怕他着凉,又用自己的外衣罩着他的身体,童墨低头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盛砚的膝盖,轻轻揉了两下,抬起头问盛砚“当真没有感觉”
    盛砚早就看淡了“没有,丁点儿都没有,你子铭师伯为此寻了好多年的良药了,都没有用。”
    童墨道“可我听师伯说,只是少了一味药引。”
    盛砚推开他的手,语气淡道“世间罕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差别”
    童墨微微叹气,倒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弯了腰,打横将盛砚抱起。
    路过窗子时,窗外的花瓣被风带了进来,童墨顿住脚步,忽地对盛砚说“今年的花期要过了,再开要等明年了。”
    盛砚正心事重重“这么快花期就过了吗那就等明年吧明年你再给我做花酒吧”
    童墨却是没有说话,抱着他入了屏风后。
    卧室中央用来沐浴的大木桶,已经备好,水汽氤氲。童墨试过水温,慢慢把盛砚放了下去,冷不丁道“近来又瘦了。”
    是肯定,而不是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童墨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童墨我耍流氓了,你们不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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