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微已经不记得, 时间过去了多久。

    不知不觉,她已经完全适应了作为一只鸟的日常作息, 睡觉时把脑袋蜷缩进自己的羽毛里,赶路时张开双翅,遇到可恶的人就一爪子抓过去现在看着十指细长的手, 她反倒不适应了。

    一时间, 陆知微不知道是懵圈居多还是高兴居多。

    她本来以为, 可能未来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得当一只鸟了,毕竟巨蝎妈妈长到房子那么大,也始终是一只蝎子的形状。

    是因为在茶园里吸食了太多的魔气,所以才一下子变回人吗

    不管怎么样,能变成人就是一个意外惊喜了

    陆知微躺在床上,自顾自高兴了一阵儿,坐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发现, 周遭的环境不是她所熟悉的蝎子洞。

    她此刻身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很是宽敞, 各处陈设精致, 一时间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陆家主宅里。

    她刚刚变成人形,也不知道是谁为她穿上了一件轻薄的衣裳。那衣裳轻飘飘的, 穿在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如同这个房间一样让她陌生而又迷茫。

    诶魔头终于不当山顶洞人啦

    房间里放着一面铜镜。

    陆知微久久凝视着那面铜镜, 心头咯噔了一下。

    她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面, 走到铜镜的面前, 鼓起勇气朝铜镜看了一眼, 顿时胸口的那一点不安慢慢地蔓延到了全身。

    镜子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有着一张尚带着稚气的少女的脸。她的皮肤白皙,四肢修长,如缎般的黑发从她身旁一泻而下,长发及脚踝。她稍稍一动,柔滑的发丝的就从肩膀上滑下来,垂落到她的身前。

    陆知微呆呆地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幽幽看着她,仿佛是拥有不同的灵魂。

    陆知微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胸口荡漾开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光裸的脚丫在地上踉跄,发出细微的声响。

    过了好久,她才又重新酝酿回了勇气,走到镜子面前仔细审视自己的新身体

    这当然不是“陆知微”的脸,她多多少少也有过心理准备,这种一觉醒来换了个身体的事情,七年前她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她之所以心绪不宁,是因为镜子里的女孩子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身体瘦小而苍白。

    一双眼睛幽深如夜。

    安静得让人能看清身周的光影尘土。

    明明没有哪里不对劲,却处处散发着一股不属于人,而属于“物”的气质。

    这就是魔兽修炼成精的成品吗

    果然是连种族都换了

    陆知微正发呆,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屋外传来人声。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君上为什么要忽然来这边的屋子还把那只鸟带上了。”

    这声音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说到那只鸟几个字的时候,简直是把后半句话从牙缝里面挤出来。

    额,那只鸟

    陆知微愣了愣,毫无障碍地代入了自己。

    这声音是阿愚么

    陆知微揪了揪衣裳,下了床慢慢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她一路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这样径直地绕过了屏风,看见了在外间说话的人。

    果然是阿愚,还有阿忧。

    阿忧的神情略微憔悴,静静地坐在厅中,眼睛上的那道疤的颜色似乎变得鲜亮了一点。而站在她身边的阿愚满脸愤怒,已经绕着小小的空间暴走了七八圈。

    “气死我了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不要命”阿愚的表情焦躁,声音如同钟鸣,“君上身上半点魔气都没有了你的神魂也伤了”

    阿忧小脸苍白,看见阿愚的模样,脸上笑眯眯的,声音细细软软。

    她说“可是我们现在都活着呀。”

    阿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得捶地面“就差一点死了”

    阿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愚,如果风眠哥哥死了,我们两个失去庇佑也是活不了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阿愚气鼓鼓“那关那只鸟什么事”

    此时此刻屏风后面偷窥的那只鸟

    阿愚气得眼睛瞪裂,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整张脸都涨得赤红,看起来是真的上了火。

    他这副脸色,让阿忧看了轻轻叹了口气 。阿忧伸出了手指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慰“笨蛋,想不通也没事的,总之大家都还活着就好了。”

    阿愚“君上一定是被九道天雷给劈傻了”

    阿忧“”

    阿愚“阿愚想不明白,君上明明很讨厌那只鸟的”

    阿忧的嘴角抽了抽“你从哪里看出来君上讨厌知知的”

    阿愚“你护法的时候晕过去了没看见,那只鸟中间有段时间化成人形,它把君上的嘴都咬破了,当时君上气得直哆嗦,脸都气红了”

    阿忧“”

    陆知微“”

    天空中降下一道惊雷。

    陆知微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了,满脑子都回荡着阿愚的声音它把君上的嘴都咬破了它把君上的嘴都咬破了它把君上的嘴都咬破了

    所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啊

    “什么人”

    阿忧忽然警觉,袖风击倒屏风。

    屏风的后面,披头散发的陆知微愣愣站着,光着脚丫一脸茫然的表情。

    阿忧顿时瞪圆了眼睛“知知你醒啦”

    陆知微深深觉得自己醒来得十分不是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好像有一股微妙的热流乱撞,不由地呼吸就乱了。

    她张了张口“我”

    陆知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胸口那股子热流翻涌了上来,于是她的喉咙底就冒上了一股腥甜的滋味。随后她的腿脚就软了,身体软绵绵倒在了地上,意识瞬间抽离。

    “知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知微又一次从混沌中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阿忧正坐在床头,抱着她的脑袋,用手轻轻地替她梳理着头发。

    陆知微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阿忧。

    阿忧笑起来,明媚的眼睛里盛满了柔光“你醒了啊。”

    “我为什么”陆知微艰难地开口。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与阴森小惨白的外表完全不同,她这具新身体的声音软趴趴的,听起来委委屈屈的。

    “不着急说话,乖啊,你听我说就好。”

    阿忧的指尖浸润了一点点魔气,一下一下抚摸过她的额头,带来一阵阵的清明与舒爽。

    陆知微舒适极了,情不自禁往她的怀里钻了钻,完全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人形。

    阿忧看着熟门熟路的动作,顿时笑起来“你吃了魔眼里溢出来的大部分魔气,提前化形,所以现在形态还不是很稳固。”

    那我会变回去吗陆知微抬起眼睛看阿忧。

    阿忧作为一个合的饲养员,对她的目光早就了如指掌,笑道“君上替你分担了一半魔气,你本来已经变回原形了,谁知道中途醒了一次,又把魔气给吸回去了,所以现在才能维持着人形。”

    陆知微抬起头,黑溜溜的眼睛望着阿忧。

    阿忧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简单来说,不知道会多久,但是应该可以撑一会儿。”

    陆知微“”

    所以这个人形身体是需要按时充电的吗

    陆知微在阿忧的怀里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听着阿忧讲述那日茶园之后的事情。

    这五年来,不少来自魔界的魔兽会通过魔眼的缝隙,偷偷潜入到人间。刚出魔眼的魔兽大多都是极为虚弱的,所以平日里阿忧和阿愚会对这些魔兽进行判断,温顺的留下,暴戾的就地正法。

    差不多四年前,清明村的村长悄悄截留了一株树形的魔兽贪妄。他把它种在了人迹罕至的后山里,又谎称是建立了后山的护卫队,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去守着贪妄成长。贪妄渐渐长大,它的根基蔓延了半片后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确实承担着后山的守护神的角色。

    直到风眠斩杀了它。

    村长家祖传的书籍中记载了一种,用魔修的魔核去唤醒已经死亡的魔兽的方法。像贪妄这种庞然大物,普普通通的魔修魔核怎么可能够呢

    整一座贪妄峰,曾经拥有最强大的魔核,而眼下身受重伤有机可乘的,唯有风眠。

    “他大概觉得是兽不会背叛,而人不长久。”阿忧轻轻叹了口,“明明他自己就是一个凡人啊。”

    阿忧的声音轻软而催眠,陆知微渐渐地又陷入了梦乡。

    “君上还不知道你竟是真的化形了呢。”迷迷糊糊间,只听见阿忧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笑,“我和阿愚等一下要去料理清明村的残局,等会儿你要是醒来无趣,可以去后院的魔障池去找他”

    后院什么

    陆知微有心想要问清楚,可是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阿忧身上带着一点点果香,她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她做了个梦。

    梦境太过嘈杂了,有时是五六岁的小风眠在草地上练剑,有时候是十七八的少年风眠在月夜下抄书,烛火映衬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寂静得就像后半夜落下的雪。

    “风眠”

    在梦里,陆知微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总觉得是这几天好像把过去七年都没有喊过的份都喊完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感觉喉咙间还留着一丝丝痛楚。

    当时,阿忧与阿愚都不见了踪影。夕阳就要落山,金色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外头的树影摇曳,微风徐徐,整个天地安静得只剩下虫鸣鸟叫之声。

    她记得睡梦中阿忧讲的后来的事儿。

    村长的计划失败了,重伤的风眠抱着吃饱了魔气的她,到了贪妄峰山脚下的一座空置山庄里。

    这一座山庄位于水脉交汇之处,山上魔眼附近的地下水流淌汇聚到山下,形成了一处魔障水池,平日里村民们不敢往这魔气密集的地方行走,这里反而成了最佳的庇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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