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
    裴氏长子裴虔欲夺回父亲尸首,混战之中中箭倒下,生死未卜。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裴炎并未掩藏当年裴氏覆灭的内情,以复杂的语气一五一十道“自那以后,裴家人战死者十之七八,基本再无翻身可能。再后来,听说裴虔没有死,很快收拢残部杀了回来,那是柴骏唯一一场败仗,败在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手中,城门失守,裴虔带走了残余的部众和裴沧海的头颅,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他们每逃到一个地方,部众便累死、战死一批,裴虔为了保下仅存的百余族人部众而断尾求生,披发赤足入长安请罪,这场持续了两个月的战斗才平息下来。”
    那场腥风血雨仿佛穿越漫长的岁月而来,沉沉地弥漫在这阴冷的地牢内。贺兰慎皱眉道“裴家既已元气大伤,又为何对裴司使用刑,试图赶尽杀绝”
    “因为我们错了,都错了。裴虔早死在了乱箭之中,而打败柴骏的,抢回裴沧海尸首的,为保族人性命而孤身入长安请罪的是顶替了孪生兄长容貌的裴敏。”
    裴敏身边有个小姑娘,名唤李婵,小小年纪便已是大唐屈指可数的偃师,不仅能造出栩栩如生的木偶人,更精通妆扮易容之术。裴敏为稳定族人军心,当机立断隐瞒了裴虔中箭身死的消息,在李婵的帮助下易容成兄长的模样,领着残部大杀四方,直到入长安后,她披发跣足,当着武后和天子的面恢复真容
    那一瞬,满朝震惊。
    裴炎呵呵一笑,似是自嘲“我在武后眼中看到了对裴敏的赞许,心中嫉恨难当。我知道,这个女子会比她的父兄更加耀眼,以她的身手若成了武后臂膀,则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河东裴氏,只需要一个领袖即可。”
    真相何其残忍,贺兰慎回想起裴敏腕上的伤痕,想起她故作轻松掩盖伤口的模样,不由双拳紧握,清冷道“所以,出于嫉恨和害怕,你便让人断了她的筋脉、废了她满身的功力,使其沦为废人”
    良久的死寂。
    半晌,裴炎缓缓吐了口气,闭目艰涩道“是。只是我未曾想到她的命这么硬,还能东山再起过往种种我并不辩解,如今赴死我亦不躲避,是非黑白留给他们评论去罢。”
    贺兰慎数年虔心向佛,清心寡欲,这还是头一次泛起如此汹涌的情绪。
    愤怒,无能为力,更多的是心疼。
    他从来不知道,裴敏散漫张扬的笑颜之下埋藏了多少血淋淋的疮疤。
    贺兰慎转身就走,视线是模糊的,大脑是混沌的。他需要冷静,否则再多留一刻就会控制不住生出杀念来
    “少将军”庭中,陈若鸿冷淡的声音堪堪拉回了他的理智。
    他停住脚步,几度深呼吸,方冷冷转过脸来,盯着提灯而来的陈若鸿。
    陈若鸿被他反常的面色所惊,静默了片刻,问道“少将军这是怎么了裴司使刚走,你又来了狱中”
    “裴司使来过”贺兰慎抓到了关键,立刻打断道。
    他一向沉静守礼,极少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陈若鸿不知为何冷淡起来,道“半个时辰前来过,现在估摸着已经出城了。”
    “出城”
    “你不知”
    陈若鸿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继而收敛多余的情绪,古井无波道“李孝逸消极应战,扬州叛党久攻不下,午时天后下令,命裴司使领净莲司南下督军平叛,连夜启程”
    话还未说完,贺兰慎已沉着脸大步离开。不稍片刻,马匹嘶鸣,踏着一地清霜月色疾驰而去。
    陈若鸿提着灯伫立在寒冷的冬夜中,望着贺兰慎离去的方向,皱眉不语。
    贺兰慎策马狂奔在空荡的街道上,朝安化门方向奔去,寒风刀子般刮在脸上,他却恍若不觉,心中翻江倒海,说不出是愤恨还是焦急
    敏儿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高兴时就逗逗他,一有事就将他推开十万八千里,全然不顾他是何感受。
    贺兰慎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对裴敏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她不需要他这个念头就像一把刀,在他纹着莲花的心口肆意翻搅,疼得无法呼吸。
    贺兰慎到底没能出得了坊门,禁军将他连人带马拦了下来。
    为首的校尉认识他,语气还算恭敬,小心翼翼道“少将军可是在追查要犯如有贼人作乱,您只管告诉小人,小人愿为代劳。”
    心乱了,一切都跟着乱了。
    冷风稍稍唤回一丝清明,贺兰慎的手掌心被马缰绳勒得通红,费力制服躁动的马儿,茫然地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无事。”他眼中满是血丝,望着城门方向许久,如同一只被遗落在冬夜中的孤雁,说给自己听般哑声道,“已经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已经超过预计中的字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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