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出营那日, 天气难得阴凉,裴敏隔着面巾呼吸了一番沁凉清新的空气, 只觉浑身舒畅无比。
    并州街道上已恢复些许生机, 裴敏回到驿馆沐浴一番, 洗去满身晦气,披散着半湿的长发出门,便见王止和沙迦端着粥水面点上来,朝她笑着招呼“裴司使辛苦了, 先吃点东西果腹。”
    在病营里灌了十来日汤药,以至于现在看什么都是佳肴美馔。裴敏慢吞吞搅着粥水, 对沙迦道“你这波斯人半个月都没有消息, 我还以为你殉国了, 正想着把狄彪扶正, 顺带向天后上表求些抚恤呢。”
    沙迦爽朗大笑,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弯着,说“我可是裴司使您最忠诚的下属,您尚且健在,我怎敢先死一步呢”
    裴敏佯装冷笑, 咂摸道“这话我怎么听着刺耳呢”
    “沙迦同突厥人交手了好几次,一直找不到机会突破防线运送物资,直到贺兰大人前去汾州引路,这才顺利将备好的物资送来并州。”王止解释道。
    裴敏在病营的这些时日,净莲司的情报往来、大小事务处理,皆是王止在代劳, 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圈,方知裴敏平日里劳心费神是多么不容易。他重新舀了碗粥并两个馒头过来,“并州形势大好,过两日我们便能启程回长安了。”
    “但愿事情顺利,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沙迦咕哝道。
    “少乌鸦嘴。”裴敏用筷子敲了沙迦手背一下,而后抬眼问王止,“那些东西给谁送去”
    王止回答“给贺兰大人的。他伤势重不方便出门,这几日的吃食都是给他送去房中。”
    裴敏想起那串搁在房中的佛珠,三两口将粥水饮尽,擦了擦嘴道“放着罢,等会我给他送去。”
    王止“啊”了声,而后很快改口“好。”
    说罢,将盛着早膳的托盘小心交到裴敏手里。
    待裴敏出了门去,沙迦眼冒狼光,凑到王止面前贼兮兮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是错觉么,怎的感觉裴司使对贺兰小和尚的态度变啦这些年裴司使活得像个男人似的,还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耐性呢。”
    接着他又自顾自点头,摸着下巴道“莫不是你们唐人所说的,美人救英雄,患难见真心”
    这波斯人的汉话颠三倒四的,王止收拾碗筷,脸上撑着一贯的假笑,好脾气道“左执事还是少看些爱情话本方好。如今两位上司暂时停战,净莲司不必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我们而言是好事,就是天后那儿不好交代。”
    沙迦深以为然。
    另一边,裴敏去自己房中取下那串熏香去秽过的佛珠,将带着淡淡草药香的佛珠串子置于鼻端嗅了嗅,方揣入怀中,端着还热乎的米粥面食朝贺兰慎房中走去。
    她没有做声,屈指叩了叩门,里头立即传来清朗熟悉的嗓音“进来。”
    裴敏推开了门扉,光线照在木质地板上,投下三尺薄光。
    只见贺兰慎在案几后正坐,赤着上身,臂上和左胸处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绷带,肌肉匀称有力而不夸张,完美得如同精雕细琢而成。他本在擦拭案几上搁放的金刀断刃,闻声抬眼,见到裴敏时明显怔了怔,连擦拭的动作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用看了,你不是在做梦。本司使病愈出山,决意重新为祸人间。”裴敏笑着进屋,在贺兰慎对面坐下。她虽已病愈,却依旧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落拓不羁的眼眸来,将吃食往案几上一方,“吃饭。”
    贺兰慎收敛眼底的波澜,起身抓起木架上晾着的衣裳披上,背对裴敏穿戴齐整了,方再次坐下。屈腿时大概牵动了伤处,他皱了皱眉,取了粥碗慢条斯理地小口抿着,苍白的唇上沾着水光,颇为润泽。
    见他没有什么血色,裴敏问道“伤了哪儿”
    贺兰慎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戒律,将粥水饮尽后才淡然道“一点小伤。”
    “一点小伤能把你折腾成这样我告诉你,该叫苦时就要叫苦,别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能者多劳从来都是骗傻子的。”裴敏以一种过来人的态度喋喋不休,贺兰慎只是安静听着,并不反驳,却也不会附和。
    对他而言,功名利禄皆是过眼浮云,力求问心无愧而已。
    “不过,也要谢谢你。”裴敏话锋一转,曲肘撑着案几的一角道,“若没有你这股傻劲儿,过五关斩六将,单枪匹马带来援军和药材,我这会儿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
    听她提起这事,贺兰慎心中那些刻意被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三天四夜百里奔袭,战马累死亦不敢稍作停歇,他无法想象若自己迟来一步,裴敏死在病营里会是何情境。
    佛心已乱,味同嚼蜡,他将胡饼努力咽下,倒了茶汤慢慢饮着,说“知道后怕,以后就莫要意气用事。”
    “你教训我”裴敏缓缓眯起眼,凉凉哼道,“当初我入并州送药,是为了谁你这没良心的小和尚非但不承情,反倒教训起我来啦”
    见贺兰慎垂眼不语,颇有几分病态之感,裴敏心一软,叹声大度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是伤员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
    说着,她拉起贺兰慎的一条臂膀,将怀中的佛珠拿出来,欲重新绕回他腕上。
    贺兰慎微微睁眼,迅速抽回手,五指蜷了蜷。半晌,方低声道“佛珠已赠与裴司使,为何退回”
    裴敏被他这般反应惊了一下,而后散漫笑道“你的金刀已经坏了,这佛珠我不能再拿你的。你放心,珠子我仔细熏过香了,干净得很。”
    “我并非这个意”贺兰慎张嘴欲辩解。
    “好了,少废话你对同僚重情重义,我自然明白。只是我不信佛,戴着这珠子怪模怪样的,不如物归原主。”说话间,裴敏再次拉过贺兰慎的手臂,将这串黑沉的佛珠重新绕回他腕子上。
    还是戴在他身上合适些。
    裴敏想着,感觉到贺兰慎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然而等她抬眼望去时,少年又悄无声息垂下眼睫,避开她的目光。
    裴敏嘴角一勾,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明亮,道“马上就能出城回长安了,高不高兴”
    贺兰慎眼睫微颤,说“嗯,高兴。”
    六月十七,并州城开,被困许久的人终于得以返回长安。
    距离离开长安追查布防图一案,已过去了一月半有余,期间种种波折跌宕,恍若经年隔世。
    出城时,并州劫后余生的军民夹道欢呼,自发送贺兰慎与裴敏归去。
    淳朴的百姓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只这一村凑一篮子鸡蛋,那几家凑些许烧饼,眼巴巴送来,让贺兰慎等人拿去路上做干粮吃。更有甚者,一个扎着羊角髻的小姑娘抹了把脏兮兮的脸蛋,将一小束蔫了吧唧的红蓼花递到裴敏的马下,踮起脚尖奶声道“阿姐,送给你”
    小小稚子,还不懂得她身上的净莲司吏服有多可怕,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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