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然看不得别人用苗木的样子肆意妄为,卑劣自私的占有欲在叫嚣着不快。

    “你是黑幕”他轻柔地问。

    那个人笑出了声,像听到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他没有回答狛枝,而是相当调皮地歪了歪头。

    “大概是你不妨多猜猜。”

    假苗木停顿了片刻,他想起一个绝对能勾起狛枝兴趣的话题,唇边的笑容忽然扩大。

    “对了,他快回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暗语,对方微眯起双眸,在狛枝倏然横过视线的那刻对他比了个手枪射击的挑衅动作,“明天,可能是下午,也可能是上午,谁知道呢你一定很期待吧。”

    期待吗

    狛枝思索了片刻,想想自己该做的事,决定还是不要考虑这么缺德的话题。

    如果日向在场知道他这一番心理活动,都说不准是优先二话不说把他捆起来,还是先吐槽他这钟人竟然也有反思自己缺德的时候。

    这两个人虽然心里都不太想承认,可损友就是这种时有时无就能看透对方本性的关系,无论互相欣赏还是相看两厌的时期都不耽搁这些。

    狛枝不太想说话。

    他在别人眼中的印象大概总是有点巧言善辩的味道,实际上言语只是他达成目的的一种道具,在不需要这个道具的时候,他更习惯于安静,俊美的眉眼透出冷淡的气息。

    假的苗木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不需要再出现,狛枝也不在意,反正这个岛屿是对方的主场,如非通过什么规则上的手段逼这人现身,猜也知道其他场合里学生都动不了他。

    被命运逼到绝境,这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他并不陌生,纵使经年已远,许多年少时的记忆对他而言仍是历历在目。

    狛枝觉得挺可笑的,绳拴小象的驯兽故事很多人都听过,不乏认为野兽愚蠢的人,未想他自己也难逃囹圄,他竟也怕了自己的救赎是否再度勾连着另一人的性命安危,爱而生怖生忧,因此哪怕心里盘旋着许多念头,怎么自救、如何超脱、他很不甘微妙地很快如迷雾散去,只剩一种疲惫的淡漠,他不想玩了。

    月落梢头,清冷的空气犹带海浪的潮气,很快海与天的交界处浮现了一抹白线,迷朦的视野渐转为明朗灿烂,气温也是。

    裁判过后的新一天会开放新的岛屿,早已习惯了这个规则的人们这天纷纷起得很早,可在餐厅等了许久也不见狛枝和苗木的身影,左右田去敲过他房门,没有回应的情况让回想到昨日狛枝异常表现的几人都心生不安。

    贾巴沃克岛的范围太大,不知这两人去哪里了。

    日向沉吟片刻“先去新岛上看看吧。”

    新开放的岛屿看似埋藏着更多将他们囚禁在此的核心信息,他们被黑白熊生产工厂里流水线制造出来的玩偶扰得心神不宁,不安地推测着像黑白兽那种毁灭性的杀器是否也同样出于此处,大家都匆忙地寻找岛屿里的线索。

    而令一切乱上加乱的是,狛枝看似早就先他们一步探索过此处,并留下了几个充斥着强烈挑衅意味的讯息,将他意欲揪出众人中“叛徒”的念头昭然若揭,偏偏他还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打发得了的角色,找麻烦也搞得人颇为焦头烂额。

    直到在仓库燃起的那场大火。

    日向一时怔住了,是七海焦急果决的行动才唤醒了他的注意力,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是,但他们一瞬的停顿并非同日向一样慌乱失措的意义,更接近一种无意识的恍惚,好似眼前的景象他们都亲身经历过,熟悉得入骨。

    “怎么办火灭不掉”

    全部的灭火弹都被投入了火中,旺盛的火势却一丝一毫衰减的趋势也没有,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烧灼着空气,黑烟弥漫,焦糊的气味充斥了鼻翼,氧气几可感受到变得相当稀薄。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地望向仓库,他们不知道这场大火究竟会烧毁什么,只是本能地不安。

    直到苗木的出现。

    谁也没看清褐发少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分开了挤在门边的众人,瞳孔深处映着悦动的大火,橙红色的火热烈而邪肆,仿佛将他眼里的光芒都灼烧殆尽。

    理智也在此刻焚烧成灰。

    他没等别人反应过来,信步就冲进了火场,任由烈火裹身,烧断的栏架在他的身影之后轰然崩塌,火星四溅,掀起更大的烟尘。

    “咳咳咳”

    火焰哔剥作响,黑烟迷了眼,赤裸在外的皮肤很快被高温灼烧得暴露出猩红的焦黑血肉,血混杂着稀薄的组织液淌落而下哪怕这不是现实的身体,痛觉也已经真实到让人辨不清分别的地步,某种意义上,这种精神上认知到自己承受了极大伤害的状态反而更为致命。

    苗木很痛,他痛极了,浓烟遮蔽了他的视野,他只能凭着直觉在火里奔跑,不时有燃着火的东西落到他的身上,砸得他脊骨震痛,喉间几乎都涌出腥味来。

    他不敢用力咳嗽,更不敢猛烈地呼吸,胸腔刺痛得要裂开,不过瞬息间连鞋子也快烧烂。

    不别离开我,狛枝前辈,你不能这样做。

    满心的悲怆和痛苦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自苏醒以来利用显示器看到的竟是对方身陷火场的一幕,苗木只觉五内俱焚也不过如此,火,又是这样恐怖的大火,俨然轮回重演的噩梦,他一步也不敢退,更不敢停,生怕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隔。

    狛枝凪斗的意识有些昏沉,大概是自己藏在灭火弹里的毒开始汽化蔓延,他微微阖上眼,身体有如万钧沉重。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苗木的声音,可这怎么可能呢周围已是火海,狛枝将一切安排得很好,没有人闯进来。

    又不是不要命了。

    他不禁自嘲地想道。

    每当他沉浸在安逸中,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奢望的时候,命运的过山车总会将他从高处随意抛落。这或许就是他的才能带来的诅咒,让他的一切珍宝都得来得太过轻易,失去得也太过轻易。

    而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承受这种代价。

    狛枝缓缓地收紧了颤抖的手指,他的左手被自己用刀钉在地上,很痛,而自由的右手则是攥着一根悬吊着锋利银枪的绳,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和意识都在飞快消散,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是等毒药彻底扩散麻痹了五感以后再松手,这样等凶器贯穿身躯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疼。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拉扯到了极致的弓,瑟瑟紧绷,随时可能濒临弦断的终结。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有时他也曾灰心得质疑自我存在的意义,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他这个人会对别人更好些,但他的骄傲和意志很快就否决了这种懦弱逃避的想法。

    哪怕他自己局限于此,狛枝仍相信着人类的无限潜能。这世上还会有更多比他的才能更加强势的人,绝望无法侵害他,灾难无法摧毁他,命运更无法撼动他

    为此狛枝倍感遗憾,也倍感释然。

    “才能可真是个好东西”他自语般地喃喃道,苍白的脸颊浮现出死气,“就算是死,我也要我得偿所愿。”

    下一场学级裁判的推理,注定无解

    “你说的不对啊,死亡怎么能帮你得偿所愿呢”

    低低的声音传至耳畔,急促的、艰涩的、沙哑的,带着很深的叹息。闻声狛枝倏然睁大了眼,他已经失去了视力,眼前一片漆黑,隐约感知到有什么人似乎在自己的身边。

    “死亡只是最无可奈何的妥协,你还没有输,就要认输了吗”

    狛枝只觉自己右手的五指被另一只手的手指交叉,这才惊觉什么时候他已经松了绳子。可凶器落下,怎么没半点疼若是触感消失,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手被握住,另外被匕首插着的手还火辣辣地刺痛着呢。

    似乎泪水一滴滴接连不断地落在他的脸颊,少年的嗓音哽咽,带着浓浓的控诉。

    “前辈你不能这样,太过分了,一开始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能任性的丢下人。”

    是这样吗狛枝并不记得。不过这不妨碍他听了觉得高兴。

    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大梦一场,哪怕终不可得,起码不至于不知所求,不知所为。

    “你是我的前辈,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就算、就算你那个时候刻意嘱咐我不要忘记你,一直记得你,我也都听了可我其实根本不想听你的。”

    苗木的声音低了下来,但还是很清晰的,近得像凑在他耳边慢慢诉说似的。

    “我不想记住你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离开我的一幕,这让我很痛苦,而且很后悔我不想让我们的回忆变成这个样子,我希望每当我想起你的时候,眼前浮现出来的都是一些充满快乐的画面。”

    所以,这一次,你该听我一回了。

    苗木定定注视着狛枝的脸孔,白发少年阖上眼的模样像是睡去了,可他知道他不会睁开眼睛,血色散尽的脸孔使他的模样显出灰朽般的冷硬,唯有沾染着的斑斑血迹鲜艳得刺痛双眼。

    “要是你能再晚一点行动就好了,我还没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其实我们都在一个游戏程序的世界里,我现在拿到了管理员的权限,只要得到这个世界里的半数人同意,就可以中断学级裁判,把所有活人所有活人都强制唤醒。”他的喉咙里涌出了一股鲜血,苗木停顿了半晌,仍是伏在狛枝的身上,苦笑着说,“也都怪我不争气,来得太迟了。”

    锋利的冈格尼尔之枪差点贯穿了他的胸膛,卡在他前胸的肋骨,但胸肺似乎伤得厉害,体温随着大量失血飞速流逝,他喘息得困难,每次呼吸都是撕裂般的痛楚,血味弥漫口鼻。

    “对对不起,就算我可能辜负你的期待,再也醒不过来,我也想再赌一次。”他喃喃道,紧扣住狛枝冰凉的手指,“就算在这个世界里死去,月光原小姐说过人类还有更深层的意识世界,只是有很大的迷失风险三年前是你找到了我,现在换我去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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