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油灯下, 瘦猴儿一样的丁三儿, 连说带比划,说的口沫横飞, 说的魏奇掉了手上毛巾,说的魏奇勾上鞋, 风一样裹出屋子,去找魏文昭。
    魏文昭也早半个更次醒来, 闭着眼演练今日朝堂会出现的画面。各种信息在他脑中交汇, 各方势力在他脑中布出密密麻麻的蛛网。
    再睁眼锋芒内敛,黑沉沉眼睛只能看见平静, 不起一丝波澜。
    “老爷, 老爷”魏奇匆匆忙忙进来, 魏文昭平静清冷的望过去“怎么”
    许是会传染吧,又或者魏文昭强大到足够让人信托,魏奇砰砰跳的心安静下来,拱手低头“老爷让奴才打听褚姨娘,有眉目了。”
    魏文昭淡淡打量着魏奇, 眼里带着几分审视, 能让魏奇不顾一切冲进来, 看来事情超乎寻常。
    “说吧”魏文昭转身坐下,替自己倒一盏刚泡好的浓茶。
    五更还早,夜如泼墨一样黑,屋里烛火跳了跳,一个烛花闪红明亮, 却很快黯淡下去,顺着烛心慢慢垂进烛油。
    魏文昭嘴角慢慢勾起“你是说青娘就是三子珍商行东家”
    “是”魏奇垂手应声。
    “你说她要开通皇商”
    “是,前日才从庆王府回来,”魏奇特意加重语气补充到“在庆王府盘桓半日有余。”
    也就是说,皇商一事已经有了眉目。
    怎么能这么能干畅意如流慢慢从心肺升上来,魏文昭嘴角笑容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满腔畅快
    “天助我也”
    原本只有八成把握,如今却是十成把握,看谁还能阻碍他尚书之位
    心中少有地回荡起激昂之气,魏文昭起身,畅快道“更衣。”
    魏奇不明白魏文昭喜从何来,但他知道自家老爷心智无双,因此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头伺候。
    圆领紫袍、革玉带、长翅乌纱官威显。
    魏文昭收拾停当走出西厢,天还是没有一点转亮的意思,漆黑的夜幕下,他驻足转眼望向东院。
    一重重屋宇、树木、墙垣、阻碍视线,可魏文昭眼里依然踌躇满志我的青娘,我果然从不曾喜欢错过人。
    两人小轿在夜色里寂静行走,魏文昭双手揣着笏板,大拇指微微在笏板摩挲,放空心思闭目养神。这一刻他的心境清如菩提。
    轿落,奉天门外已经站着好些官员,几个人过来迎接,魏文昭笑着应了,站在一起不过说些字画,或者京城闲趣,轻声笑谈倒也雅致。
    “魏大人好有逸兴,看样子胸有成竹啊。”
    声音横插进来,魏文昭拿眼去看,笑道“原来是张御史,张御史说笑了,胸有成竹才能画竹,否则画什么竹子,不如回家种竹子。”
    “哼”原本还想再刺几句,想到待会儿大事,张御史愤愤甩袖子走了。
    魏文昭附近官员,瞟一眼张御史去的方向,也不见愤色继续低声闲话。
    寅卯相交,净鞭声脆,文武百官整肃衣冠按序上朝。
    先是各地洪涝地动之类,都不大,然后就到了百官瞩目的吏部尚书人选。天佑帝五十余岁,身体硬朗虽然两鬓染霜,但面色红润双目依然有神。
    龙目向下扫一圈,臣班里,庆郡王把自己笏板向外斜了斜,扫了一眼。想想还是别再朝上说了,今天这个吏部尚书还不知怎么厮杀呢,不如下朝去皇上那儿提一嘴。
    开通皇商在百姓是大事儿,放朝上真不是事儿,他给皇上提一嘴说道说道,这事儿也就成了。
    中书省左仆射,抱着笏板出列“微臣提议户部侍郎魏文昭,魏大人自任户部侍郎以来,兢兢业业户部税收、人口大幅提升”
    “微臣反对”这边话还没说完,御史台就有人出列,恰好就是那位张御史,抱着笏板慨然而出,侃侃而谈,
    “夫天子选百官,查德为先;魏大人停妻再娶攀附权贵,私德有亏;微臣窃以为其德不配位,不堪重任。”
    天佑帝看向魏文昭“魏爱卿,有何话说”
    魏文昭抱着笏板出列“微臣认停妻再娶,不认攀附权贵。”
    “呵”有人嘲笑“魏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你停妻再娶,难道不是为了攀附权贵。”
    魏文昭神色清冷平和,半分不为所动“当然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只是为了更快走到万岁驾前,早日为陛下效力,为万民谋福”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却不过是偷换概念,难道别的官吏不能为陛下效力
    正有人抱笏板准备出列启奏,魏文昭却忽然撩袍跪下,双目垂泪,仿佛受了多少痛苦压抑
    “微臣和臣妻第一次相见,不过十四正是年少慕艾时,桃花树下她俏然一笑,微臣一颗心便给了她。十年青梅,六年夫妻,生育一双儿女,夫妻鹣鲽情深。
    魏文昭留着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眼泪,回顾往昔。
    “微臣年纪一日大似一日,十七岁知道,男儿当以家族为己任;成人后,读书明理,一路看大虞繁华盛景,百姓安居乐业;微臣心中更生出男儿豪迈之气。”
    魏文昭跪直身体,满目赤诚“身为男子应当以天下为己任,为陛下竭尽心力,为天下鞠躬尽瘁。可是朝中官吏众多,陛下怎么会注意一个新科探花。
    泪痕渐渐干凝,魏文昭在大虞朝会上剖析自己当年心境。
    “吕家相中微臣,微臣欣喜若狂,回家告诉青娘,我有快速接近陛下的办法了,只要青娘让出妻正妻之位就好。”
    魏文昭想起青娘在怀安说的话“我相公金殿点探花,我喜不自胜赶车去镇上置办酒菜,满面春风回来。”
    他当时听到消息,何尝不是喜不自胜赶回去写休书,满面春风等青娘回去,告诉她一条通天梯摆在面前。只是还没等他讲明白厉害关系,就被再三确认要休妻的青娘,扇了一巴掌。
    朝中绝大多数人觉得,平日看魏大人沉稳干练,处理事情也是如理丝绦,原来男女之事上却是个傻子。这搁谁谁愿意啊好好正妻不当,却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也有赞同魏文昭的,这才是男子处事,有大小轻重之分。
    只有天佑帝知道的更多,魏文昭任钦差时,日就有私信回来,说些风土人情趣闻轶事。即是给他解闷,也是让他从另一个侧面了解民生。
    有一日来信颇有兴味说,他被街头认父,只因为那稚子认父标准是他爹很漂亮,比许多人漂亮;他爹很聪明,比许多人聪明。
    他当时还拿这件事和贵妃说笑,论聪明漂亮这两条魏卿正合适,那孩子倒是个有眼光的。
    谁知过几日,魏文昭来信哭诉,那是他遗失在外的亲子,信纸泪痕犹在。人人都说他偏爱魏文昭,可魏文昭身为男子,为了家族门楣,为了朝堂,为了天下的责任,失去了多少,爱妻不能理解,稚子不能相认。
    魏文昭似乎没注意别人怎么想,自顾自苦笑道“可惜臣妻不能理解,和离后一去不复返。”
    魏文昭落泪道“臣妻瞒着身孕流落在外,寒冬腊月临盆却被客栈驱逐,若不是路遇好心人,微臣恐怕今生见再不到他们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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