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华侬向来浅眠, 再加上中了酒毒的缘故, 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让他从睡眠状态中唤醒。
    冉轻轻似乎陷入了噩梦,一直在哼唧。
    “小花,醒醒”
    殷华侬试图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但无论怎么努力, 都没有用。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彭程外伏击夏王的那一夜,冉轻轻也像现在这样, 陷入昏迷, 怎么都唤不醒。
    殷华侬起身将烛火点燃后,端了盆热水来给她擦汗。
    冉轻轻唇色泛着白,额角滚下豆大的汗粒, 顺着纤细的脖子留下, 淌过淡淡的青紫色印痕,最终滴落在柔丝软枕上。
    她似乎陷入了一场痛苦的噩梦, 表情充满了无助。
    殷华侬心疼不已, 却只能束手无策的守在她身旁,继续呼唤她的名字。
    “小花, 醒醒”
    冉轻轻不知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眼前是堆满了残肢遗骸的战场。
    战争已经结束,齐国的旗帜在高高的城楼上随风摇摆,昭示着这一场惨烈的战争中,最终得胜者是齐国。
    齐国有殷华侬这个战神,打胜仗一点也不稀奇。
    可殷华侬在哪里呢
    突然,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 她随着风飘到了一个小山坡上。
    她终于找到了殷华侬。
    但不是陪她逛街,哄她入睡,没脸没皮地在她耳侧一声声声求她答应那些无耻要求的殷华侬。
    此时的殷华侬已是冉轻轻父亲那样的年纪,鬓角斑白,眼侧生了细纹。
    他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血迹染红了身下的冻土,似潺潺的小溪。
    他身前不远处,躺着常珩的尸体。
    常珩先他一步死去,满身是箭,像只秃了一半的刺猬。
    殷络、殷离疾、鞝仪、夏侯厝、魏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救他,快救救他,军医在哪里”
    尽管冉轻轻知道这是个梦,仍旧吓得腿软,声音都是哆嗦的。
    她拼命了命的哭喊、哀求。
    却没有人理她。
    就连殷华侬也看不到她。
    冉轻轻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双手却从他的头顶贯穿,她只能抓住一阵空气。
    她看得见所有人,没有人能看见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轻轻收回了手。
    稍微理了理思绪,大致已经猜出来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世,殷华侬统一九国后的第十五个年头,他被所有心腹背叛,困死于彭城。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殷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阿兄,你的疑心病越来越重,对谁都不信任,就连我也不信任。”殷络捂着腹部,眼中冒着愧疚的泪,“我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但我的孩子不行”
    殷华侬双眼阖上,面容惨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面部表情僵硬,像是已经死去。
    猛烈的寒风席卷而来,呛得殷离咳嗽了两声。
    他瘦得像是个包了一层皮的骷髅,眼里布满了血丝“王兄,我从未想过篡位”
    殷离疾一句话还未说完,再度咳嗽,一旁的殷络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才能继续说下去。
    殷离疾的眼神带着愧疚和不安,可说出来的话,却听不出半点后悔。
    “朝中为你立过功的臣子,只因与你意见不合,就要被你诛灭九族。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必须顺着你,久而久之,谁都不敢再说真话。我怕终有一天,朝廷里所剩无多的顶梁柱全都被你杀死。到时,这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将会再次陷入混乱。”
    天气忽然变得阴沉,乌云低低压下来,仿佛天立刻要塌下来似的。
    那微微张开的口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嘲笑。
    若不仔细听,这声音便会被寒风吞噬。
    殷华侬慢慢睁开眼睛,苍白的脸上没有情绪,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从猛兽笼里救了出来。”
    声嘶力竭的咳嗽声响起。
    殷离疾用帕子捂住了嘴,若不是殷络即时搀扶住他,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只怕要立刻倒下。
    帕子拿开时,帕中包着一大口血,还有碎碎的块状物。
    双清冷睿智的双眸,陷入了无助。
    还有几分怯懦和软弱。
    殷离疾挣脱璎珞的搀扶,跪在殷华侬面前,声音哽咽。
    “王兄大恩,阿疾只能来世当牛做马偿还”
    冉轻轻猜不出殷离疾的话有多少真诚。
    但至少,呜咽的风声里伤心的哭泣声听上去,倒有几分像是真的。
    殷华侬虚弱的目光落在殷离疾身上,声音干涩又沙哑。
    “殷离疾,敢做就要敢认,不要怂。”
    鞝夷将殷离疾搀扶起来,恭恭敬敬的问“王上还有什么遗憾吗臣愿意为您完成最后的心愿。”
    殷华侬看到鞝夷,愣了愣,竟是笑了。
    “鞝夷先生不亏是鬼夫子的关门弟子,果然有大智慧。”
    他说话十分费力,说几句,要停下来蓄满力气,才能继续往下说“你煽动各州府官领兵造反,引孤领兵出战,再里应外合将孤困在这里,孤输得心腹口服。敢问先生,今日之后,你可有把握令各州府官心甘情愿退兵回原籍鞝夷,别忘了,人心最是贪婪,请神容易送神难。”
    殷华侬气息虚弱,连说了这一长串话后,又闭上了眼睛。
    鞝夷手心攥紧,脸色泛白,他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能让各州府关退兵。然而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更好的退路。
    夏侯厝看出来殷华侬和鞝仪都已经后悔了。
    但他不后悔。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主上安心上路吧,接下来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殷华侬艰难的扶地坐起,看向躲在殷络身后目光闪躲的魏延,问“夏侯厝恨我,因为我狂症发作,误杀了他的父母妻儿。你呢,魏延,你恨孤的理由是什么”
    魏延低着头,回答不出来。
    殷络只好替他回答,“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殷华侬听罢,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声音戛然而止。
    紧握的九尺长钺的手松开,无力的垂下。
    他的嘴终于阖上,双眸却睁得大大的,瞳孔中的黑色变淡,余下的金色也蒙了一层颓败的灰,再也半分杀气和锐利。
    可是。
    冉轻轻却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夺目的光华。
    比站在他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王者气势。
    寒风裹挟着冰雪从席卷在战场,风雪渐大。
    很快,他头发和肩膀上铺着一层白白冰雪。
    他闭着眼睛,唇角微抿,留下一抹淡笑。
    似讽刺,似解脱。
    不远处,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干干净净。
    冉轻轻满脸泪痕的从梦中醒来时,殷华侬已将烛火点燃。
    他回过头,脸上没有血迹,身上也看不到那些可怖的伤。
    明知那只是个荒诞的梦,冉轻轻仍心有余悸。
    殷华侬脸色阴沉,目光落在她微微瑟缩的肩上。
    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哭得很伤心,嘴里一直嚷着,“谁来救救他”
    她想救谁
    殷华侬想问她,又怕她说出那个答案后不满意,会忍不住掐死她。
    难道,她心里还想着修凌云
    殷华侬站在烛火旁,俊秀的脸,一半暴露在明亮的烛火里,一半隐藏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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