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自持,从容大体。这样沉郁的姑娘,静心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姑娘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姑娘为何认准了叶公子。
    但她知道,婚姻大事姑娘无法做主,老夫人不会同意的。
    “姑娘,您歇会吧。”
    “我没事。”
    她真的没事,反倒是因为看清了许多事,心里的顾忌少了许多。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或许她会和她的亲娘一样,选择和阿慎私奔。
    前世的那个自己,到死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
    禁足五日后,她终于得到准许出门的机会。
    虞紫薇下的帖子,办的赏花会。
    听着祖母和母亲叮嘱她和虞紫薇好好相处的话,她心中只有悲哀。在她们看来,日后她要依附虞紫薇,可不得提前好好巴结。
    若不然,又怎么会许她出门做客。
    兄妹在三人一同出门,虞家的诗会设有男宾席,主家自是那位世子表哥虞仁凤。
    虞紫薇亲自在门口等她,见到她后神情略微一愣,完全没想到她如此平静,似不受半分影响。紧接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自是一番好姐姐的关切模样。
    “阿瑾,我还担心你不会来。”
    “表姐的赏花会,我怎敢不来”她淡淡回着,听不出喜怒。
    虞紫薇叹息一声,“你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想不到你一定很难过。我原本是要去看你的,又怕你不愿见人。”
    “表姐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一应都好,并没有什么事情。你说我不愿见人,此话从何说起”
    “阿瑾你何必故作无事,外头都传遍了。我知你心中必定伤心,换成任何人,出了这般事情只怕是都觉得天塌了。”
    梅青晓清泠泠的眼神微闪,扫视一下那些往这些看的贵女们,再一看虞紫薇这假模假式好姐妹的样子,心下冷笑。
    “这么点风雨,谈何天塌。表姐如此不经事,真等哪日天塌下来,又该如何”
    虞紫薇面色微变,听出她话里有话,“阿瑾何必玩笑,无论哪方天塌,也塌不到我的头上,我不过是替你担心。”
    “世间之事,谁说得准。我相信总有一日,表姐一定能体会到天塌的滋味。”这句话梅青晓声音压得极低,仅虞紫薇一人能听到。
    虞紫薇厉眼看去时,梅青晓已是容颜淡淡,丝毫不见犀利之相。她心下怪异,突突跳个不停,越发觉得这个表妹不能容。
    她身后的黄衫少女很是看不惯梅青晓无事人的样子,嘴一撇,“阿瑾,你就别装了。眼下谁不知道你不是梅家的姑娘,你何必不承认。”
    黄衫少女是柳氏的侄女柳如燕,以前因为虞紫薇的关系,她们交情还算不错。
    “谁说我不是梅家的姑娘”梅青晓的语气不怒不急,很是漫不经心。
    “还用谁说,谁不知道你是你姑姑的女儿。你姑姑当年根本不是病死了,而是和人私奔了。”尖刻的声音,同样来自虞紫薇的身后。
    说话的是宋招娣,俨然是虞紫薇的小跟班。
    “我姑姑的事宋姑娘都知道,还真是神通广大。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母亲生的,难道你是接生的稳婆”
    谁稳婆了
    宋招娣大怒,“你别不承认,反正你就不是梅家的姑娘。”
    “我是不是梅家的姑娘,关宋姑娘何事”
    虞紫薇认真地看着梅青晓,这个表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以她的性子,向来是宁折不弯一板一眼,为什么变得如此巧言善辩。
    “阿瑾,有些事咱们自己知道就成,何必要撕开来讲。”
    多么体贴善解人意的话,顾全大局又顺了大家的面子。许多女客看过来,对虞紫薇的大气交口称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梅青晓浅浅一笑,笑不达眼底,“表姐知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难道表姐也是稳婆,对我母亲当年产子一事知之甚详”
    虞紫薇脸色大变,险些崩不住。
    “阿瑾,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我只当你心里难受口不择言,不和你计较。你赶紧打住,莫要丢了梅家的脸面。”
    “我说错什么了,怎么就丢了梅家的脸面若是我任由你们诋毁我的出身,那才是真正坏了梅家的名声。”
    虞紫薇挤出笑来,“好阿瑾,算我求你,是我不该关心你的事。今日你就给我一个面子,莫要闹得大家难看。”
    听听,这话说得真漂亮。
    合着是她在无理取闹,是她弄得大家下不了台。
    “虞姑娘,也就你性子好。换成是我,有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表妹,我非让人把她轰出去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那位宋招娣。
    虞紫薇闻言,面有难色,“宋姑娘,你少说两句。阿瑾是我的表妹,我一向拿她当亲妹妹看。她不过是心里不痛快,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别和她一般计较。”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宋招娣本就卯足劲讨好虞紫薇,又气梅家害了她哥哥,哪有不使劲拉踩梅青晓的道理。
    “虞姑娘,她可不是你正经的表妹。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指不定她和她那个娘一样,骨子里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她说我哥哥对她言语不敬,说不准是她有意勾搭我哥哥。”
    “没错,就是她故意对我抛媚眼的。”宋进财被人扶着走过来,腿脚还没有好全,谁也没想到他今日也来参加花会。
    梅青晓一看这势头,大约明白虞紫薇的用意。祖母自以为和虞夫人谈妥条件,许她侧妃之位,却不想虞紫薇根本容不下她。
    如此,倒也不是坏事。
    “你胡说,我阿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梅青晚一直插不上话,母亲交待她不能得罪大表姐。她刚才见阿姐被人欺负,心里急得不行。
    姑娘之间说几句还罢了,这什么宋世子是什么东西。
    宋进财已将梅青晓视为囊中物,又有人故意给他行方便之门。今日若不能逼使梅家姑娘就范,他的宋字就倒过来写。
    “梅二姑娘,你还帮着她说话。要不是她,你就是梅家的大姑娘。”
    “我阿姐就是梅家大姑娘,你胡说什么”梅青晚急得小脸通红,眼见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阿姐和她被人指指点点,虞家表姐居然不帮她们。
    梅青晓握了一下妹妹的手,“阿瑜,别和他们争那些,他们不会听的。”
    “是啊,争这些有什么用,再怎么争也改变不了事实。依我看梅大姑娘是无话可说,默认了勾引我哥哥的事实。我们侯府仁善,看你可怜愿意给你一个名份。我哥哥的正室你是别想了,做个贵妾倒也使得。”
    宋招娣的声音一出,那些议论之声更大。
    梅青晓朝宋招娣走去,冷冷地看着对方,“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宋招娣吓了一跳,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我为什么要再说一遍你耳朵聋了不成”
    “啪”
    “你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说话的同时,梅青晓又是一个巴掌过去,“你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巴掌可不认人。”
    “你你个贱人你还敢打我我我和你拼了”宋招娣羞怒着,扑过来。
    她一个抬脚,提裙使劲一踹,“宋姑娘以为我是什么,以为我梅家是什么你们兄妹这般污蔑我的名声,真当我们梅家是你等下作之人想捏就捏的软柿子不成”
    “啊啊啊”宋招娣倒在地上,胡乱地嚷叫着,再也管不上什么仪态,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要找人拼命的癫狂样。
    虞紫薇忙让人拉住,隐晦的目光探究地打量着梅青晓。这个表妹一向最是守规矩,没想到发起狠来也不是个善茬。
    这样的人,如果真和她一起进东宫,只怕不是好掌控的。母亲想得太简单,以为捏住阿瑾的身世就能多一个帮手,她可不这么认为。
    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太子的妾室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是能是阿瑾。
    “阿瑾,你怎么能动手”
    梅青晓一脸平静,仿佛动手的人并不是自己。“宋家兄妹欺我辱我,就是欺我梅家辱我梅家。我身为梅家的姑娘,岂能置之不理,任人如此轻谩。敢问表姐,若有人这般欺你虞家,你还能忍气吞声吗”
    “那你有话好好说,何至于动手打人”虞紫薇语重心长,极有大家风范。
    梅青晚小声嘀咕,“大表姐,我阿姐可没有打人。宋姑娘说的不是人话,我阿姐打的也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宋招娣喊着,被虞紫薇眼光一扫,恨恨低头。
    梅青晓看向众人,“诸位都是各府娇养大的姑娘,抛开出身不谈,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深闺养大不谙世事的女子。今日宋家兄妹所言,一字一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刀。我如果不想被他们逼死,只能反击回去。今日他们所受,皆是他们自取其辱,我是被逼无奈。”
    众人噤言,无一人反驳。
    梅家大姑娘这气势,还真有些杀场将军的威风。
    虞紫薇见众人被她唬住,暗骂宋家兄妹无用。“阿瑾,你这是在怪我招待不周。今日花会是我虞府所办,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摆明是想让世人误会她是故意闹事,这个表姐好深的心计。话里有话,每句话都在挖坑,等着她往里面跳。
    她摇头,“表姐说的是哪里话,我对你怎么会有不满的地方。我只是感慨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宋家人尚且不把我百年梅家放在眼中。试问倘若将来有一日,宋世子看中你们其中一位,为达到自己的目的故技重施,尔等也会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欲壑难填胃口会越来越大。宋家人一旦得逞尝到甜头,岂会甘于一个侯爵之位假以时日,只怕会妄想一步登天呼风唤雨也未可知。”
    众人大惊,齐齐往后退去,避开宋家兄妹。
    宋招娣和宋进财虽听不太明白梅青晓说的那些话,但从众人的反应上猜出她在挑拨离间,不是什么好话。
    宋进财眼珠子乱转,不是说好的此事必成,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这些个大家闺秀真麻烦,做事一点也不干脆利落,非要弄得婆婆妈妈的。
    他先前被她明月般的长相勾得心痒,见她这般冷若冰霜严辞斥人的模样,更是恨不得今日就把人弄回府去。
    别看他是个世子,可麓京人谁不知宋家是怎么回事。但凡是差不多的人家,都不会把正经的嫡女嫁进侯府。
    好不容易攀咬上梅家,岂能罢手。他恶从胆边生,事情闹成这样,他总得要些好处。要是梅大姑娘被他抱了摸了,不嫁也要嫁。
    他这般想着,朝梅青晓扑去。
    眼看着手就要碰到她,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高瘦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来人一个扫腿,宋进财踢趴在地上,嚎嚎呼痛。
    “你你”宋进财抬头看清那人,瞳孔猛缩,“叶訇你个下贱胚子,你敢打本世子”
    叶訇依旧是青衣布鞋,再是平常不过的打扮。然而梅青晓却察觉出他的不同,仿佛是几年后破城那晚墨衣乌发的少年,沉稳中带着绝杀凛然的气势。
    她的阿慎,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才想着,就听到宋进财呸出一口泥,指着他们辱骂,“你个下贱胚子,你是怎么混进国公府的”
    叶訇之名,有些人是听过的。此子是梅家大公子的武伴,世人议论最多的是他的越氏血统。今日一见,不想是如此俊美的一个少年郎,不少姑娘被他长相所迷,一时之间忘记他的身份。
    宋进财这一吼,众人反应过来。
    以叶訇的出身,不应该出现在国公府的赏花会上。
    宋进财怒道“好哇,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一个野种,一个贱种,原来早就勾搭到一起了哎哟我的手”
    他的手被一双黑布鞋踩住,黑布鞋的主人睥睨着他,琥珀瞳仁冰冷一片,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他惊愕着,听到自己手指骨头发出碎裂的声音。
    “啊好痛你个下贱玩意儿,你敢”
    鞋子的主人略一使劲,他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五官痛到狰狞恐怖胀成猪肝色,吓得一众贵女拼命往后躲。
    叶訇面无表情,气势却令人胆寒。
    梅青晓芳心轻颤,这样的阿慎实在是令她心折。世人惧他冷血噬杀,畏他阎罗之名。她则爱他凛然狠绝,爱他沉默孤冷。
    她被他护在身后,足可无惧世间一切风雨。
    宋招娣见哥哥被人欺负,大声喊叫起来,“还有没有天理了,一个下贱玩意儿都敢欺负侯府世子”
    燕旭从人群后挤过来,月白色的锦袍,一派翩翩世家公子的矜贵。引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频频秋波暗送。
    他冷冷扫一眼宋招娣,厉声道“闭嘴”
    “燕世子,你是不知道。这事不怪我哥哥,是梅家姑娘行事不检点,和自家的下人不清不楚啊”
    宋招娣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脸,只感觉自己牙关一松,嘴里泛出铁锈味。她一张嘴,满嘴的血流下来,两颗牙齿混在血里掉下来。
    那砸中他的是一只灰色的钱袋,钱袋里装的都是铜子儿。
    梅青晓就在叶訇的身后,自是看到那钱袋是他扔出去的。她不无甜蜜地想着,今天的阿慎,颇有多年后杀伐果决的气场。
    原来少年时的他,一直在韬光养晦。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燕旭带他来的燕旭想做什么,为何会把他带来虞家的赏花会
    所有人都被他震住,虞紫薇心紧了紧。燕世子果然对阿瑾有意,居然把这个越女之子带来她的花会,坏了她的好事。
    她眼中闪过恨意,心知今日所谋之事必定不成。宋家兄妹当真无用,一个两个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枉她一番心机。
    宋进财杀猪般的叫声不断,宋招娣满嘴是血,丑态毕现令人不忍直视。这样的兄妹二人,说起来还是侯府的世子姑娘,真是叫人说不出的嫌弃。
    宋招娣察觉到别人的目光,回过神来,目眦尽裂地看向叶訇,“你你我要杀了你”
    燕旭厌恶道“宋姑娘,你好大的胆子,连寿王殿下都敢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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