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微微前倾,“谢皇上恩典。”

    “你护佑有功,回京后论功行赏。”

    “奴才不敢居功。”

    康熙未言语,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东珠,问道“东珠那幅画,你可发现了异状”

    容歆不解,“皇上所说的异状是”

    她也不清楚

    康熙转而问道“东珠的聪慧过人皆在格物上吗”

    容歆没听出他的试探,以为康熙一直以来对东珠的情况了如指掌,便毫无防备道“并非完全,格格的兴趣所在,更多是在火器一道上,榫卯、机括次之”

    两人正说着话,一小太监出现在门口,在梁九功耳边说了几句话,梁九功又到康熙身侧,低声禀报道“回禀皇上,于总督来报,河道验证那张图纸后,发现确实是先前炸药埋放有不妥之处。”

    康熙面色不变,沉声问容歆“容歆,东珠天赋异于常人,你一直便知道吗”

    若此时,容歆还未察觉出什么,她便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容歆语气从容而无辜地反问道“格格自小便是如此,皇上不是也清楚吗”

    “朕不清楚。”康熙眼神落在沉睡的东珠身上,缓慢却不容置疑道,“朕只能告诉你,东珠若果真天赋异禀,日后便不可如寻常格格那般和亲选驸马。”

    “咳、咳咳”

    东珠的情况,本来婚事也不能寻常对待,可康熙分明是另一个意思。

    容歆剧烈的咳嗽,咳得胸口生疼,许久方才忍下喉间的痒意,无力至极道“皇上,可否屏退其他人,奴才有些话想说咳、咳”

    康熙几乎未作思考,冲着梁九功一挥手,梁九功便带着屋内其他人暂时退出室内。

    “咳”

    容歆轻轻咳着,左手抓着软枕,上身缓缓撑起,靠近康熙。

    康熙皱眉,“你且靠着,不必起身。”

    “奴才不敢托大”容歆说着,忽然抄起软枕,砸在康熙头上。

    康熙惊地双目睁大,完全忘记反应。

    容歆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又不解恨地接连砸了数下。

    康熙回过神,迅速起身远离,震怒“容歆你疯了胆敢以下犯上”

    “我是疯了”容歆无力地扶着床榻,剧烈地喘息,瞪康熙,“左右我触怒龙颜,罪无可恕,便干脆疯到底。”

    哪怕容歆心中并不似表现出来那般疯狂,仍然举起软枕,扔向康熙,“我早就想打你了”

    而她扔出软枕的同时,身体倾向床外,未掉下去,但身体重重地磕在了床沿上。

    康熙怒意疯涌,根本不可能接她,指着容歆怒道“朕看你是”

    声音戛然而止,皆因容歆用尽全力撑起身,嘴角又流下血,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容歆是真的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疼,可捶康熙的机会,一生许是也就这一次,可遇不可求,潜能爆发,抄起另一只软枕,奋力甩向康熙。

    别看她气势挺足,力道其实软绵绵的,康熙甚至没躲,那软枕直接落在他脚前一寸之处。

    容歆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凛冽,“大清百年基业,皇上的意思,是连一个小姑娘都要掌控至此吗”

    康熙脸色黑沉,隐忍着怒意,“你也敢指责朕朕根本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口口声声称满洲儿郎英雄无数,轻易便决定东珠一个格格的将来,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国而策,羞也不羞”

    “容歆你不要以为朕对你宽容,便可随意指手画脚。”

    容歆冷冷地勾起嘴角,“奴才不敢”

    她字字句句分明是卑恭之意,可那样的神情下,反倒像是挑衅一般。

    康熙眼神充满寒意,“不识好歹。”

    “咳咳”

    容歆手捂在嘴唇前,垂下头剧烈地咳,拿开前不着痕迹地在唇上蹭了一下,再抬起头时,下唇上一片暗红。

    “既是必死之局,我也不怕触怒皇上了。”容歆扶着床柱,似是努力撑起气势一般,咬牙切齿道,“皇上是万乘之君,自来便无需对任何人有交代。”

    “那些年皇后娘娘如何煎熬,只能等得您一丝丝施舍一般的垂怜,您真的看不到吗”

    “太子殿下,直郡王,众位皇子们,您一声肯定便会教他们欣喜若狂,可您总是如此吝啬。”

    “东珠,今日之前,您可曾将她放在眼里过”

    “明明从前不屑一顾,如今却想要她扛起家国重担,为大清牺牲,凭什么”

    很多话,只有借着冲动,容歆才能说得出来。

    而她声声质问,康熙只在她说到讷敏时,眼神稍稍波动,其后便又恢复凛然之姿。

    容歆见他如此,嘲讽一笑,“是,您有江山社稷,有黎民百姓,自该以大局为重。可谁又妨碍您的国家大义了”

    甚至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博取他的欢心,无论是否为大义而为,谁也不曾去置大清安危于不顾。

    “您站在高处,只要给予一点点温情,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地为您鞠躬尽瘁。”容歆声音极轻、极低,“为何不如此对东珠呢偏要冷漠地、轻而易举地决定她的人生,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容歆这一番作态乃是故意而为之,可这么问康熙时,她是真的心疼东珠,也心疼宝娴她们。

    宝娴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皇玛法。

    还有吉雅和完琦,那一日那么认真地听皇太后说蒙古的事,她们皆知道皇室女的责任

    这时,容歆听到身后有窸窣声,回头见东珠睡得不踏实,便吃力地侧身,轻轻在她腰腹部轻拍,“格格,嬷嬷在呢。”

    康熙看着她的动作,看着东珠渐渐又睡沉,怒意稍退,漠然道“你以为,太子便不会与朕做一样的决定吗自欺欺人罢了。”

    容歆手一顿,垂眸,淡淡地说“皇上与太子殿下的矛盾,不正应了一个事实,太子殿下总是与您意见不合,您便认为这是违背。”

    不止太子,还有其余的皇子们,渐渐长大,难免会背道而驰。

    康熙被她戳中痛处,脸色又是一黑,随手抓起杯子,视线落在东珠身上,又僵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容歆睫毛轻轻颤了颤,适时地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便身体一晃,重重地摔在床榻上,险些又摔出血来。

    她早已面无人色,康熙没多怀疑,立即便喊人进来。

    梁九功等人一入室内,见到地上散落的两只软枕,越加躬低身,各司其职,迅速收拾残局。

    康熙着实教容歆气到,并未在此等太医来,毫不犹豫地离开。

    容歆身体已到了极限,干脆昏睡过去。

    而容歆身后,东珠睁开眼,看着她的背,噘了噘嘴,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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