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爻高高站在拂灵宫空中,顶上是大夜弥天,脚下是流血浮丘。
他神色冷冷、毫无动容,惨叫与金鸣皆是伴奏,鲜红与血肉尽为布景,他的眼睛只盯着一抹白。
可正是这时,温敛耳边忽然探过一个声音来。
“温师兄。”沈翘穿越魔族的围攻,周身覆着血迹迎上前,捉住他的衣襟,在云纹上压出一道新鲜的胭脂。
他将掌心打开置于温敛面前,怔怔开了口。
“影迹弦动了。”
“五百年前的那条影迹弦动了。”
白衣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一道清光破开拂灵宫的大阵缝隙,直朝着后殿处赶去。
温敛掀开那座大殿之时,正见到榻边两人身体并在一起。
虚着眼能瞧见,两人的躯体之上,正有两道神魂纠缠。
两人的神魂曾经共生数年,相互之间的联系比这世间任何一人都要紧密得多。焚琴的神魂探入燕妙妙的身体之后,对方的识海亦向自己展开,这两世的情愁怨怼如书卷,缓缓展开在燕妙妙面前。
她见到前世的焚琴,也曾在家门口拾到那个襁褓中的男婴,也曾抱着那小童在家门口骑着木马欢笑。
被临光道君带回莽山之后,她也曾面带憧憬崇拜地瞧着那位谪仙师兄,也曾手持经卷在书阁中彻夜不眠。
可临光道君的眼睛,从未落到她身上。
师兄与阿弋都是惊世之才,她资质平平,沾了阿弋的光被带回孤鸿境,却自此再也不是阿弋口中最亲的阿姐。
经卷艰涩难懂、求道之路不见尽头,而她的天赋似乎停滞。
不知从何时起,她再看不通经卷上的术法与文字,练武场中,只余下师兄一次又一次严厉的呵斥与失望的眼神。
宗门之中,她仿佛成了透明人。师兄是万年不遇的道法天才,生来仿佛就伴着荣光与艳羡;而师弟亦机缘加身,撞了数个灵府一跃成了仙门之光。
只有她,一直藏在阴影之中不见天光。
什么时候,能让师尊和师兄眼里见到自己的影子呢
什么时候,能让阿弋再叫她一声阿姐呢
在经年的嫉妒与怨恨中度过数年之后,她一日在下山历练时,遇见了一个因伤重而倒在血泊之中的魔修。
那魔修生得极好,甚至比师兄更加俊朗,即便浸在鲜血之中、满身伤痕,也是好看的。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她将这魔修救起,精心照顾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他清醒。
可是,他为什么和别人一样
他的眼神凉得透彻。即便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却仍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就像是其他的所有人。愤怒有、心寒亦有,这事像是雪崩之前落下的最后一粒雪花,将她的理智蚕食殆尽。
她修了邪法,强行将这魔修本体的神魂与自己牵在了一起。
牵结的印记如烙铁一般印在神魂之上,她却在这苦痛之中生出了无边的满足与极乐。
终于有人能重视自己了。
顺着焚琴的记忆与情绪,燕妙妙如在深海中寻到一根锚索。她闭着气蒙着眼,双手攀着锚索寻到了海面。
识海中心,有一座浮岛凭空出现,一个穿着缃色衫子的明丽姑娘背对着她端坐在上面。
燕妙妙唤她“妙妙。”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识海之外,有个男子的声音悠悠传了进来。
“妙妙。”
“他在叫你。”姑娘转过身,看向一身水渍濡湿的燕妙妙,神色冷淡。
“他心里只有你一个妙妙。”
燕妙妙摇了摇头,从水中缓缓走到岛上,湿透的裙摆紧贴这身体,带出阵阵水花。
“他也曾经叫你妙妙。”
随着这话音,识海上空之中忽然出现一幅幅尘封数年的画面。
白衣少年坐在桌前,轻声同身侧的女童讲解书卷上的文字。
白衣少年弓着腰,扶起场中摔倒的少女,将地上的长剑拾起,递到她的手中。
还有更多。
邋遢的灰袍道人牵着她的手走在山林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又长高了。
健壮的少年从屋外探进头来,说着师姐你为什么总不同我们一起练剑。
海天之上,画面仍在变幻。
原本被埋藏在荒漠深处的记忆逐渐翻出。
“你看,他们也都叫你妙妙的。”
“你说我抢了你的东西,”燕妙妙轻声道,“可是这些都是你原本就有的。”
“你只是一直没有看见。”
画面定格在一片漫天的血色当中,她手上沾满了血,脚下是数不清的道修尸首。
温敛与南葛弋双双持剑指向她的心口。
是了,她在苍山大开杀戒,曾经的同宗师兄弟奉命前来围剿。
温敛说,妙妙,你何故至此。
即便上一世到了最后,温敛还是愿意叫她一声妙妙啊。
她这时终于看见,在那剑刺穿她胸口时,南葛弋眼角滑落的那颗泪。
原来她也曾被他们看见过。
在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泪流满面。
她转过头,看向燕妙妙。后者正伸出手来要牵她。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两人指尖相碰。
却也正是这时,这识海之中,忽然一道巨震。
燕妙妙一个不稳,再次落入海中。
再睁眼时,眼前正有一泼骤雨肆虐。
魔气与仙灵之气纠缠在一起,水雾沆砀。
一头巨大的魔兽在水波潮影中若隐若现。
龙罔象。
温敛与沈翘两人正与他相斗。
席爻的本体是上古的水怪龙罔象,虽不知为何散佚了记忆,可重生在魔界的这数百年内,借着前世的记忆,夺了主角南葛弋的机缘,将自身的修为提升到了可怖的程度。
尤其此时又是在魔族地界之上,他借着地利,不断吸收此界的魔气,竟在温敛与沈翘两人的联手之中斗了个上风。
温敛之前本就被心魔缠身的南葛弋打伤,此时已是在强撑。霁止剑在耳边嗡嗡作响,震颤着布下狂风暴雨、就着雷暴闪电,将几人封锁在内。
即便隔着一层水幕看不真切,燕妙妙仍能感觉到那龙罔象的魔气越来越盛。
温敛怕是要败。
燕妙妙心念一动,身上银光一闪,当即一道阵法便袭向了身侧的女子。
对上眼的一瞬间,燕妙妙却惊讶地发现焚琴已执了一只匕首抵在胸口。
她歪着头,轻笑一声“你说我还能不能重来一次”
这笑,纯粹而明亮。
没等燕妙妙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便听见“呲”地一声,匕首扎进了心口,一道细弱的火光自那伤口处蔓延开来,将她的胸口处灼出了一个大洞,连同神魂都开始消散。
水幕之中的魔兽,停止了动作。
潮涌之声瞬息之间消散殆尽,有一道白影冲上前来,紧紧将燕妙妙抱在了怀中。
草木混合着鲜血的腥气,却仍然很好闻。
“焚琴”人形的席爻落在地上,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口同样烧灼出一个大洞。
他的瞳孔凝住,一时难以相信自己连续两世竟都因焚琴而死。
像是生息当场自他身体中抽出,他的脸色骤然灰败下来,原本翻腾着的魔气一时寻不到主人,缓缓消散在空中。
席爻跌坐在地上,胸口的洞逐渐蔓延到边缘。
化为灰烬的前一刻,他忽然看了燕妙妙一眼。
眼前面色苍白的姑娘,仿佛前一日还在那张竹椅上小憩。
他一脚踢翻了那竹椅,红衣姑娘的惊呼是他耳边的最后一道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
因为伏笔太多,本周内就会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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