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他总要停下来说上几句话,尖着嗓子邀请他们来他的豪华驾座上来看看。

    一路走,一路说,木头堆上的人越来越多,兔子先生的笑容和话也越来越尖。

    “别看了。”斐垣把矿泉水瓶往桌子上一放,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声。

    但三人都没有理会。

    不管是往常心思都在斐垣身上的季淙茗,还是一心想抱大腿献殷勤的林助理,又或是很听命令的陆汾糖。

    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目不转睛,全身关注。

    “小白,你的马要走不动啦”兔子小姐叫了起来,“我说这么一直都在这家店转悠,你瞧,你的马在发抖呢”

    小马大喘着气,迈出的腿总是要抖几下才能平稳地踩到地上,下过雨没铺青石板的路面泥泞又湿滑,每走一步细细的腿都要打弯好几步。

    几十根大木头,几十个童话城的城民,超过四百斤的重量全由小马一马使劲儿,也难怪他累了。

    “小白,你领到的马太小太弱啦下次让你看看我的马,我打了申请,要了童话城最高大最英俊的那一匹”灰粽色的玩偶熊粗声粗气地说道。

    兔子先生生气地站了起来,现在说他的马不好,就等于在说他的不好,要面子的兔子先生怎么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小白,要不什么下去几个吧,轻了一点,它就能进行跑了。”兔子小姐善解人意地说道。

    “这才哪到哪呢他才不是走不动,而是准备积蓄力量带着我们跑起来”兔子先生觉得兔子小姐看不起他了,于是便高声地叫喊着,“上来上来再多上几个我带着你们参观童话城呀喂那边的修理师来这里我带着你们一起逛童话城呀”

    兔子先生不仅不准备减少客人,甚至更加热情地招呼人往车上来。

    “不、不用了。”突然被指导的林助理下意识地摆了摆手,犹豫的眼神在瘦弱的小马身上停了一瞬。

    总觉得那匹马,再向他求救。深褐色的眼睛水汪汪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种似曾相识的神态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脑中的人影一闪而过。

    但怎么可能呢林助理晃了晃脑袋,把这个有些可笑的错觉甩了出去。

    林助理的拒绝激起了兔子先生的怒火,他觉得街上的这些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都在笑他全部都在笑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

    “跑啊跑啊你跑起来啊”浑身雪白的兔子先生高高坐在驾车位,深褐色的长皮鞭一甩而下,带着咻咻的破空声打在马身上。

    怪你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不争气让我没了面子

    “昂昂”小马吃痛得发出声音,身体抖得他们站在几米外都能看清。

    “小白,你这马怎么这么没用啊走都走不快,还跑呢”体型相当于是五个兔子先生的大熊玩偶趴在木头顶上笑嘻嘻地说道。

    “他不仅能跑,还能跑得很快呢”兔子先生毛茸茸的脸鼓得涨涨的,像是生气极了,挥着鞭子加快了速度往小马身上甩去,一边甩一边大声喊,“你快跑啊跑起来”

    长长的皮鞭甩得一点规律也没有,打在小马瘦弱的身上、脸上甚至是眼睛上。雨点一般的鞭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连站立的模样也维持不住了,吃痛地缩起了身子。

    “他们这样不怕把马打死吗”陆汾糖喃喃地说道,她看得身体直发冷,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鞭子虽然不是打在他们的身上,但那样的力道,那样的频率,仅仅是听着,就让人有一种下一鞭子会不会抽在自己身上的幻痛。

    季淙茗出神地看着那匹小马。

    “跑起来”兔子先生越是叫喊着让他跑,小马越发的抖。他的心里是清楚的,只有乖乖听话地往前跑,才能免于这一顿打。但身上拖着的木车实在是太沉、太重,他喘息着,他用力着,但骨瘦嶙峋的身体再也无法拉动一丝一毫。

    无力地在原地承受着一鞭一鞭又一鞭的抽打。

    “跑不起来啦”河童模样的绿色玩偶拍着手笑道,“他跑不动啦他要死啦小白,他要死啦”

    “他还能跑他还可以带着我们跑起来的小马,你跑呀你跑呀”被下了面子的兔子先生愤怒极了,鞭子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只有把小马抽得鲜血淋漓,他的怒火才能消除一些似的。

    “你再打下去,他就真的要死了”有旁边的路人喊道,“嘿,今年我还没用过呢你小心点用,别还没轮到我,他就死了”

    童话城的物资算不上丰富,马匹也就那么些,除了城主有一匹可供他一直使用的马,其他人都只能按照安排表上的时间来使用。

    “反正又不止这么一匹”兔子先生愤怒地冲他大吼,“马这种东西不就是来用的吗我今天就要他跑起来”

    “使用并不是虐待”季淙茗气愤地站了起来,“你不能这么打它”

    “我用我的东西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兔子先生抽得更快了,“我就要打就要打这是我的东西我的我的是我的我怎么用都轮不到你们指责”

    “咴”遍体鳞伤的小马被抽打得受不住了,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硕大的眼睛浑浊不堪。

    “停下吧”季淙茗突然跑了过去,手掌在马车上一按,借着力跳上了堆满了木头的车顶,在兔子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抓住了他毛茸茸软绵绵的手腕。

    “马是大家的财产,打死了,是整个童话城的损失,不是吗”季淙茗的脸色有些苍白。

    “放开可恶的修理师这匹马是我的了今天它是我的无论怎么使用,哪怕是杀了它吃肉,那也是我的”兔子先生愣了一下,眼神扫过季淙茗的腰,见他什么也没拿,不像是大魔王手下的模样,便宽了心,然后便愤怒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季淙茗”陆汾糖觉得季淙茗太过冲动了,正准备冲上去,被一脚踢过来的圆木凳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安静。”斐垣淡淡地说,眼神没有离开那处骚乱的中心。

    “修理师,你要做什么”上一刻还在嘻嘻哈哈的玩偶们全部停下了动作和笑容,塑料或是玻璃做的无机质的眼珠齐刷刷地盯住了季淙茗。

    他们可以容忍修理师们的高傲,但涉及到他们童话城共有财产的事情,底线一下就拔高了。

    上百双眼睛直直盯住他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他们眼中洋溢着的恶意和不知何来的期待,让他有些背脊发凉的毛骨悚然。

    “亲爱的修理师”兔子先生嘴上用线缝起来的“x”扭曲了又扭曲,一对黑色半圆塑料眼睛直勾勾地像是要粘到了季淙茗的身上,“你和他是同类吗因为是同类,所以心生怜悯了吗”

    充满恶意的视线和快要贴到他身上的兔子先生让他有些想要作呕,眼中的世界扭曲了一瞬间,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季淙茗觉得兔子先生的问话有些诡异,但未多想“我只是为童话城的未来着想。”

    季淙茗义正言辞地说“我喜欢童话城,我的后半生想要在这里度过,所以,我将这匹马当做是我未来的财产那样爱护,我仅仅是希望,在我使用这匹马时,可以是一匹强壮的、高大的马。”

    “那可真的是太可惜啦”兔子先生大笑了起来,“你等不到啦今天,我就要把这匹马杀掉来吧伙伴们我们一起吃马肉火锅吧”

    兔子先生从季淙茗的手里用力抽出软绵绵的手,振臂高呼“来呀伙计们来呀我们一起吃肉了呀”说着,便甩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季淙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窝蜂地涌上了大脑,眼睛一红,伸手就要去摸剑,然后摸了一个空。

    季淙茗这才想起来,因为早上是练完剑去找的斐垣,两人把气氛弄差后,他担心这斐垣的身体,又想着要怎么和斐垣道歉,出门的时候把剑给落下了。

    这么一犹豫,兔子先生和其他城民笑得更欢了。

    季淙茗咬着牙,打开积分商场就要兑换。

    “季淙茗。”

    斐垣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在他动手前一秒出声喊住了他。

    “兔子先生说的没错,小马确实是他的财产,在今天之内,都是他的。”斐垣说,“走吧,我们回去。”

    斐垣的声音让季淙茗紧绷的神经松动了一瞬间,但是脑中那双求救的眼神却怎么也忘记不了。

    他死死地盯住了得意洋洋的兔子先生,大有不揍他一顿就绝对不走的架势。

    “季淙茗。”斐垣有些生气了,但视线在季淙茗倔强的脸上落下,他叹了一口气,“他早就死了。”

    季淙茗一愣,低头看去,瘦骨嶙峋的“马”瞪着眼睛倒在地上,灰白得已经没了气息。

    “呕”陆汾糖捂着嘴弯下了身差点吐了出来。

    什么小马,什么财产,那是一个人。

    骨瘦嶙峋,满身是伤、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的人。

    林助理更是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他终于知道,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是一队的尔祝。

    十几天前,失踪的尔祝。

    因为尔祝来四楼找过斐垣,所以林助理对他还有一点印象。但并不深刻,所以那种熟悉感才若有似无地折磨人。

    “喂你是不是修理师啊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你别不是奸细吧”

    有人叫喊着,气氛一下就从欢闹变成了警惕和仇视。

    “对啊对啊机械城的城民不都是眼高于顶的吗怎么可能管这些”

    “”

    林助理和陆汾糖的脸更白了,街上的人这么多,如果被发现的话

    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了蚊虫萦绕的尸体上,比恶心更厉害的恐惧涌了上来,盖过了呕吐感,只剩畏惧。

    斐垣的面色倒是如常,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嬉闹着的城民们马上看了过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斐垣不做理会,只是走到马车旁边,伸手冷声道“下来。”

    “喂,狂妄的修理师你”

    斐垣冷冷地看着他“嗯”

    叫嚣着的城民们一顿,然后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吓住了,刚想恼羞成怒地发作一般,突然有个声音喊“他好像是斐垣大人诶”

    时间静止了一瞬间,情绪最是激动的兔子先生哆哆嗦嗦地将头顶弯到了地面“对、对不起,斐垣大人”

    斐垣轻飘飘的眼神从他们的身上飘过,没有理会他们,马上就要被销毁的东西,不需要多去看一眼。

    黑沉沉地眼睛盯住了季淙茗“我不喜欢和人重复,懂”

    季淙茗咬着牙,环顾了四周的城民们,童话城的城民看着很无害,圆圆滚滚的身体,憨态可掬的模样,天真的神情,一切就如他们的城市名字一样,童话得可爱。

    季淙茗视线绕了一圈回到斐垣身上,眼神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死去的人还能向他求救,上一刻还能动弹。

    “斐垣”季淙茗抓住了斐垣的手,死死抓住,不敢有任何松开的念头,“斐垣他在向我求救”

    斐垣低下眼帘,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与季淙茗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漠得像只是看见了一团空气“嗯。”

    他在向你求救。

    但那又怎么样呢

    季淙茗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斐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手上传来的疼痛并不轻微,但斐垣懒得管,他只是觉得有趣。

    很有趣。

    季淙茗的表情。

    明明死的不是他,明明死的那个人和他不认识。

    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共情能力强大吗

    斐垣觉得,季淙茗这个人,越来越有趣了。

    毁掉的话,会更有趣吧

    “斐垣”

    “嗯。”

    季淙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茫然地在屋子里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作为临时落脚处的修理店。

    发黄斑驳的墙上画满了幼稚的涂鸦,昏黄的灯光时不时一闪,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季淙茗有些失神地看着,视线从钨丝灯泡移到墙上的霉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桌子旁边看到斐垣。

    “斐垣”他喃喃地叫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发出声音。

    “回神了那就把饭吃了。”斐垣神色淡淡。

    “我吃不下。”眼里全是那个脑袋凹下半边,被打得眼球都挂在眼眶外面的男人,血肉模糊、涌动着白色透明蛆虫的男人。

    “那就等着饿死。”斐垣像是从来也不懂什么叫安慰什么叫温情。

    “”季淙茗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又喊了一声,“斐垣”

    斐垣啧了一声,有些烦躁。

    他看着这个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梦想和光芒的大男孩,说不出的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

    斐垣想。

    季淙茗怎么样,和他都没有关系,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

    天真的人总要面对现实,天真的人,总要被社会打败的。

    看到季淙茗傻乎乎的笑容,那种蓬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力,斐垣会很烦躁,甚至有时候会嫉妒,想要破坏。

    我也曾有过的,我也曾那样毫无阴霾地活过,凭什么、凭什么他能拥有,而我却被夺走了呢

    斐垣觉得,自己是该嫉妒是该将他尚且幼稚的天真掐断的。

    但真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会焦躁。

    为什么呢

    斐垣有些不懂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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