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丝血色的指尖和血红的果皮相触着,没有被染上半点颜色,只是愈发地显得他苍白,被映衬成红色的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挂着,明明只是因为番茄才变红的水,滚落下去时,却依然是红色的。
    像昨天从他脑袋上滑落下去的鲜血。
    “好、好吃的。”斐程峰干笑着将圆滚滚的番茄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也不管味道如何,立刻就扬着笑脸对斐垣肯定道,“太好吃了斐垣,你挑的水果太好了”
    斐程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的僵硬,不知道胡乱扯出的表情有多么扭曲,不知道他颤抖不停的眼睛里弥漫着的是怎样的恐惧。
    但那不重要。
    斐垣看清了,只要他看到了就好了。
    “只要爸你吃得开心就好了。”
    “开心我太开心了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给我送来的慰问品,我吃着怎么能不开心呢啊我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啊能吃到你特意给我买的东西,我这心啊我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斐程峰情真意切地说着,几乎要将自己感动得流出眼泪,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颤抖的身体已经比眼睛先一步被透明的水挂满了。
    斐垣看着斐程峰,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满身是汗,却依然要说着口不对心的感动,一贯装模作样也掩盖不住傲慢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着,总是仰着下巴看着所以往后挺的脊梁弯着,卑微得几乎恨不得将脸贴在被子上才好。
    “嗯,我知道的。”斐垣轻笑着。
    所以,你快吃啊。
    斐程峰从无声但是锐利的视线中解读出这一个讯息的时候,他张开大嘴,一下就将那个有他一个拳头那么大的番茄两口咬下,胡乱地嚼了两下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噎死就往下咽“好吃太好吃了”
    淡红的汁水在他的指缝间漏下,白色的被单上晕开几点肆意开放的小花。
    斐垣便开心了,笑得眉眼弯弯,于是又给他递了个番茄。
    斐程峰脸上的解脱表情瞬间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像是塑料似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定在了斐垣手里足够他几个头那么大的塑料袋子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
    “不好吃吗”斐垣平静的问。
    斐程峰像是触电一般醒了过来,飞快地抢过斐垣手里的西红柿,埋头大口咬下,一边吃,一边含糊地喊“好吃太好吃了”他吃得满脸都是,被子上红色的印迹也越来越大片。
    他不敢再想,但事情的发展却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
    斐程峰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个,他每一次吃完,斐垣都会掐着点伸手将下一个他必须要吃的果子递到他的面前。
    斐程峰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要爆炸了,嘴巴也因为被塞太多西红柿而变得发僵。
    “吃、吃不下了,斐垣,我吃不下了”红色的汁水糊了他一脸,鼻子和额头上竟然还能留下西红柿里面淡黄的小籽,斐程峰很聪明,他会用“狂乱”的吃法来掩饰自己“浪费”的事实,但再浪费,也不可能将二十三斤的西红柿浪费成二点三斤。
    “是你说好吃的呀,是你说幸福的呀,是你说想吃的呀”斐垣温柔地对他说着,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给我去死”的威胁。
    斐程峰仰着脑袋,看着斐垣居高临下不屑又期待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我不吃了”斐程峰暴怒地伸手去扯烂了斐垣手里的塑料袋,“哗哗”的几声塑料袋摩擦声后,满袋子的西红柿滚落了一地。
    “我吃得已经够多了我不吃了”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但身体像是充满了力量那样,大脑清爽得几乎要飞起来。
    “我不吃了”他不吃了
    斐垣静静地看着他,等散落了一地的西红柿全部安静下来停止了滚动后,斐垣在慢悠悠地说“那你就去死吧。”
    斐程峰飞扬得要和太阳肩并肩的好心情在一瞬间就被打落了下来,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斐垣“你说什么”
    斐垣蹲下身,捡起脚边那个滚得满是灰尘的红果子,慢悠悠地说“你不是说了吗幸福得现在死掉都满足了,爸,我啊,想要好好满足你的愿望呢。”
    斐程峰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他才尖叫着喊出声“杀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呀”斐垣歪着头,笑嘻嘻地说,“先从你开始,然后是斐睿安,再是林语,最后杀了常月笙。啊,不对,最后是我来着。”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不、不行的不行的斐垣不行的”斐程峰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他害怕极了,斐垣的表情太认真了,认真到斐程峰觉得他下一秒就能逃出刀子给他来一刀,然后再给自己来一刀。
    我还不能死啊我还不可以死啊我还有大好年华,我才走上人生巅峰啊要死、要死的话,你自己去死不就好了吗你去死啊
    但从嘴里吐出的话却是
    “斐垣,你不可以这样的啊你想想你自己啊你才十八还有无限的可能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呢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大喊大叫,像疯子,又像癫痫症患者的男人。
    “斐垣,你别魔怔了不就是吃吗我吃我吃的我可爱吃这些了是你特意买给我的我怎么可能不吃完呢”
    “信我啊斐垣你信我啊”
    斐垣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波动。
    斐程峰咬着牙,麻药未代谢干净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但他却管不了那么多,一个翻身滚下床,他急急地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西红柿,然后使劲儿地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抬头仰视斐垣,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看,我可爱吃了”他的声音颤抖且哽咽,嘴角挂下红色的汁液,眼角挂下透明的泪水。只是脸上早早就风干了西红柿汁,眼泪一往下挂,被湿润的汁液就混着泪水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斐程峰一直在吃,有些西红柿滚得远,他就挪动着身子往那前进,然后伸手抓住、塞进嘴里,胡乱地嚼几下,就胡乱的咽下去,然后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上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漫长,斐程峰一边压抑着呕吐感,一边捧着肚子弓着身体满屋乱转。
    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西红柿的时候,已经干涸的萎缩的泪腺再一次漫出泪水来。
    “谢谢你的喜欢啊。”斐垣蹲下身,对着斐程峰露出了一个满足幸福的微笑,“你能够喜欢,我真是太高兴了”
    斐程峰颤抖着声音说“有你这么好的孩子,是我的幸运”被西红柿堵到嗓子眼的痛苦让他的眼睛常含着泪水,他想哭,已经在哭了,他想吐,却没有办法吐出来。
    “那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先走了。”斐垣对他挥挥手,起身离开。
    斐程峰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地看着斐垣瘦弱的背影一点走远,然后“咔”的关门动静后消失。
    “呕”斐程峰剧烈的呕吐了出来,源源不断漫出的鲜红的稀烂果肉在一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脸淹没了下去。
    “安安睡下了,你们看着一点,有任何动静随时通知我。”常月笙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一夜未眠的身体有些撑不住的疲惫,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准备往公司赶。
    她不是什么只顾着玩就能愉快生活下去的富家太太,斐程峰靠不住,斐睿安还需要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她必须要坚强起来,必须要强硬起来,才有可能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社会上保护好她的宝贝。
    常月笙按了按有些涨疼的太阳穴,再抬眼已经又是那个雷厉风行且手段强硬的常董事,只是一道黑色的人影也在这一瞬间映入了眼帘。
    “斐垣”常月笙只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让她恨得想要五马分尸的少年,“还真是会献殷勤呐”
    常月笙冷笑道“以为病床前装模作样说些好话,斐程峰就能对比掏心掏肺了吗”那个男人,没有心的。
    正等着电梯的斐垣听到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常月笙毫不掩饰恶意和嘲讽的视线,便礼貌地点点头“你好。”
    因为刚见过斐程峰,欣赏了一场让人愉悦的好演出,他的心情不错,黑黝黝的眼睛里也不在是一片的荒芜,平静得像是晴天无风也无浪的幽幽深海。
    常月笙却没有因为斐垣的笑脸迎人有多么的高兴,或者说,斐垣不管摆出什么样讨好的表情,在她这里也只会迎来讽刺和痛恨。
    “听说你高考没去”常月笙皮笑肉不笑地说,“对于你来说,高考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了吧”
    斐垣看着常月笙,带着笑的眉眼在一瞬间便褪去了弧度。斐垣想,有时候啊,血缘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奇妙,就像斐睿安和林语不需要任何商量,在对付他这方面总会那样的心有灵犀。
    就像常月笙刺他一样,她总能找到最恰当且尖锐最一针见血的方式来破坏他的好心情。
    “常女士,是什么给了你那是最后一根稻草的错觉呢”斐垣低低的笑着,“是什么给了你,我还有人生这种东西呢”
    挂在护士站的大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不断地跳动着。
    11:58:59,11:5900,11:59:01
    “我和你一样,早就没有人生这种东西了。”斐垣轻轻地呢喃着,电梯门上的数字也在不停地跳动着。
    15,16,17
    “觉得用这样的话就能动摇我”常月笙薄凉又嘲讽地扯着嘴角,“你太过天真了啊。”
    “因为我啊,我的人生是维系在安安身上的。”为母则强,有所寄托,有需要必须要去守护什么东西的母狮,是很恐怖的啊
    “叮”电梯门开了,斐垣没有任何留恋地将视线从常月笙的身上挪开。
    “那就”斐垣露出一个带着十二分恶意,但好看得有些过头的笑容,眼里满是期待,他对常月笙道“祝您好运”
    常月笙一愣,斐垣已经抬脚进了电梯,转身时,侧脸上让人说不出来的熟悉让常月笙愣怔地被钉在了原地,她还来不及细想,电梯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斐垣那种过于苍白的脸一点点在她的世界里消失,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常月笙定定地看着那扇合拢的铁门。
    接着,便是一片的寂静。
    “斐垣”常月笙将刚才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全部归结到被斐垣挑衅和戏耍上的愤怒。
    嗡嗡的电梯平稳地向下落着,斐垣勾起一个刻薄又嘲讽的笑,因为隔音做得好,他是听不见常月笙无能狂怒的咆哮声的,但并不妨碍他预料出常月笙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正如常月笙这时对他的诅咒一样
    “常月笙,你去死吧。”
    11:59:59
    嗡嗡的电梯启动声消失,不锈钢色的四周化为黑白,那道无机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欢迎编号137695玩家回到猎杀场。”
    斐垣睁开眼睛,系统罗里吧嗦死板又不懂变通的声音还在耳边叮叮咚咚的响着。
    “喂,你些黑掉的球,都是什么”他看着空间最上方那些小小的泡泡,出神地问道。
    系统被斐垣突如其来没有一丝征兆的发问给问住了,平板的声音卡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进行播报那些常规又重复的登入消息。
    “我在问你话,给我停下”
    机械的声音卡壳了好几下,系统纠结犹豫了一下,才吐出几个字“玩家权限不足。”
    没有得到答案,斐垣也不生气。
    “被毁掉的副本,还能出现在这里吗”斐垣伸出手,以手臂的长度,自然是不可能够到那些看着近实则远得无法靠近的世界结界的。
    系统安静的装死。
    斐垣也不在意,只说“进入副本吧。”
    系统飞快地将那堆乱七八糟的通知塞进玩家系统面板的日志上,就当自己已经播报完了,然后飞快地选取副本世界。
    仇博依有些着急地睁开眼睛,如果已不再是自己那个有些冰冷的实验室了,古色古香的装潢让他有些头疼。
    只要一分钟,只要再给他一分钟的时间,实验数据就能完美了
    他以为自己能赶上的果然、果然还是不行吗
    “仇哥,怎么了一脸痛苦扭曲的样子,别是便秘了吧”步升关心地问,但他这关心还不如闭上嘴什么都别说来得好
    “我倒宁愿是便秘呢”仇博依气呼呼地坐下,眼里满是不甘。
    步升抓抓头发,猜测仇博依大概是因为实验之类的在生闷气,于是便不敢说话了。
    “赚了赚了”
    和仇博依的苦大仇深比起来,陆汾糖和徐思羽两个就快乐多了,两人扭着腰看看自己又看看彼此,对身上着一身不仅漂亮而且高档的衣服首饰十分地满意。
    前几次她们进入副本,进来前是怎么样,进来后就是怎么样的,这一回儿倒是不同了,系统给的一键换装不仅漂亮,而且贵气,看着就是一个上等人家的样子。
    “没想到我也要体验一把千金大小姐的感觉了”
    “赚个鬼”林邵恒闷闷地说道,“你们都不看任务的吗”
    “看了呀不就是s级吗”
    “把不就是给我收回去s级是什么简单的任务世界吗不要说得好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啊”林邵恒紧张得都要爆炸了
    “”陆汾糖茫然地看着他,“a级副本难道就是什么简单的世界吗”
    “反正不管b级a级s级,我靠自己都过不了,它们有什么区别没有”
    陆汾糖的“正义”发言让林邵恒一愣,然后就泪流满面了。
    陆汾糖说得确实也没错,但是、但是啊
    “我、我”他不一样啊他得罪过老大啊他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想死的心都有了反正都得死,死在手下还不如死在鬼的嘴里呢
    “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有些奇怪”步升左看看,右看看,看着除了他们五人之外略显空荡的房间,肌肉有些僵硬。
    被步升一提醒,其他人也赶紧看向四周。
    装潢大气且漂亮,屋内干净,没有血迹和尸体,看起来很和平的样子
    “一点都不和平啊”陆汾糖几人抱着脑袋开始尖叫,“老大呢季淙茗呢”他们的金大腿呢
    被打断进度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的仇博依也愣了,抬头一看斐垣和季淙茗,无论哪个都没有半个人影的样子。
    “完了完了天啊天啊”陆汾糖和徐思羽当场就要表演一个什么原地爆炸和暴风哭泣。
    步升和林邵恒也是一脸绝望,开始s名画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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