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岚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又软又轻,好像一团没有骨头的肉,红彤彤的小脸皱巴巴的,正举着小拳头往嘴里塞。

    他抱了片刻就还给孟家的侍女,跟坐在棋盘前的那人婉拒道“我不会带孩子”

    棋盘前的人戴了一张银质的全脸面具,只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面具眼周錾刻着细密典雅的花纹,棱角分明的嘴角铸成微翘的弧度,面具下的双眼顾盼时,犹如在微笑。

    孟弈道“只能交予你。”

    云栖岚握着侍女怀中婴儿的小手,肉嘟嘟的温热触感传到的掌心,他问“孩子有没有名字”

    孟弈答“褚无,璃婳临终遗言,褚若不在,一切皆无。”

    言罢,面具下传来几声闷闷的轻咳,抱着婴儿的侍女退下,帘后出来一名紫衣女子;她将一盏铜铸鎏金的小巧熏炉放置于书案上,香气纯柔的伴庭香袅袅升起,舒缓了压低的咳嗽声。

    云栖岚走近,关切地问道“伤势又加重了”

    “不是。”孟弈喘息愈发粗重了,哑声道,“我当初在他身上下了七层重印封入冰棺,迄今已有整整一百年,可他体内煞气仍旧未消你修的真火至纯至圣,既然能引火降服止凰琴器灵,亦能克制他体内的魔血异化冲破封印。”

    云栖岚先是讶异,随后眸光黯然道“一百年啊,都这么久了你如今把他唤醒做什么让他一直睡下去不好吗”

    “不是我唤,是他自己醒了。”孟弈笑了,像是早有预料,“不可逆了,封印会越来越薄弱,所以他需要你。”

    云栖岚问“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只有你和我。”孟弈道,“我会告诉摇光,如若她下一次在弥纶台的卜筮结果有变,我还是不能留他。”

    “星乾已死,璃婳没有错,她的孩子也没有错。你把他交给我,是希望十七年后他能逃过一劫,好好活下去吗”

    “当年是你硬要保下这个孩子。”孟弈阖眸微叹,“我只尽人事,天命不可违。”

    云栖岚眼中露出锋芒,峻厉道“我保下他,不是为了让他等死,若你已为他安排好了结局,何不直接杀了他”

    “直接杀了他,等你知道的那一天,又要怪我滥杀无辜。”

    “你可以不让我知道。”

    孟弈面具下的眉眼弯着,气音里带了笑意“我不想瞒着你,而且你不是相信他一定无辜么。”

    云栖岚道“你是要故意折磨我”

    孟弈身形不稳,扶着椅子站起来,他的双手被一副银丝手套覆盖,长袍下的两腿仿佛萎弱得支撑不起上半身;他蹒跚地一步步走到门外,只留消瘦却依然挺拔的背影,对着屋内的人说“焚琴,你太心软了,这样不好。”

    无论好与不好,云栖岚最终是收养那个婴儿。

    东海的瑞鹤仙境有了些人气。

    云栖岚喜静,府邸连个侍童也没有,他养的仙鹤虽有几只能化成人形,可仍是羽翅禽足的半鸟模样,帮他带孩子是断然不行。

    小孩子带回来时一岁有余,不会说话,放在榻上不一会儿就哭闹着寻人,要么就滚到地上四处乱爬,咿咿呀呀地指着仙鹤,一边吮着短短的手指,肉乎乎的脸颊沾满亮晶晶的津液。

    云栖岚嫌脏,甚至不愿把小孩子从地上抱起来。

    当天他便去岛外收留了一名无依无靠的孤女,那少女幼时家中弟妹众多,照看一个婴孩也算得心应手。

    离开郢都前,他告诉孟弈,褚无这个名字不好,不如取同音的「楚芜」;芜,乃杂草丛生之意,花易凋零草易生,盼他萋萋划尽还生。

    孟弈意味深长道“那以后就唤他小草作乳名吧,你替他改了名字,也能替他改命才好。”

    命他不信命。

    云栖岚拿着一片青蓝的尾羽,羽毛尖扫过婴孩光滑饱满的脸蛋,逗得小孩子咯咯直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白牙,他不自禁地牵动唇角,柔声道“我不信,你也不要信,好不好”

    小孩脸蛋干净时,他是乐意逗一逗的。

    小草长得快,一转眼能跑能跳了,从此东海再无宁日。

    那孤女只照顾楚芜到三岁便离去,此后小孩子只黏他一人。

    云栖岚从没养过孩子,起初小草也与他认知中的“孩子”并无不同,顽皮捣乱、机灵好动,那双眼睛既天真又好奇,全心全意地亲近和依赖他,这常会令他心底的愧疚无际地滋生、膨胀。

    每当那两条小小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或是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钻到他怀里寻求拥抱时,他的歉意又化为一腔优柔的怜悯和于心不忍。

    改变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那一天他看见墨池边躺着一只死去的仙鹤,长颈和翅膀被活生生折断,鲜血染红了石头,残忍得触目惊心。

    而那个小小的身影趴在池边,两条小腿上翘勾着,一对小脚丫碰在一起、分开、又碰到一起,如此反复。小孩子笨拙地把小手伸进水里胡乱涮洗着,袖子搅得湿淋淋,嘴里呜啦呜啦地自言自语。

    云栖岚终于意识到,他带回来的并非是一个寻常孩子,那是这三界中最有野心、为此甚至不惜逆仙为魔之人,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怎会寻常怎能掉以轻心

    第二日,他把一只受伤的幼鹤放到小草面前。

    幼鹤才破壳不足半月,纤长荏弱的颈子和鸟足尚未抽条,宛如一只颜色偏深的小鸭子,细软的绒毛被血色染污,蜷卧在焦黄的干草里,惹人怜惜。

    小草咬住手指,离得远远的、呆呆地观望它,鲜红的血色映入他乌黑的眼眸,新奇伴随着惧怕,让他迟钝地不知作何反应,只好仰头巴巴地看着云栖岚。

    云栖岚弯腰抱起虚脱的幼鹤,轻柔地抚摸它的绒毛。

    “师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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