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码头台阶上,温宁追了上来,他看着蓝忘机,又恢复往常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他道“蓝二公子,我们快带魏公子离开吧。”

    蓝忘机脸色苍白,神色凝霜。他看着温宁点点头,又将靠在他身上的魏无羡托牢,头也不回地朝船上走去。

    蓝忘机坐在船上,让魏无羡枕着他的腿,靠着他斜躺在船上。温宁蹿上船尾,自觉地抓起船桨,让渡船顺着江流漂离了码头,不一会儿便划进一片莲花湖中。

    突然,温宁放下船桨,开口说道“蓝二公子。”

    蓝忘机道“何事。”

    方才温宁在江澄面前的强硬气势早已无影无踪,他硬着头皮道“请你暂时不要告诉魏公子,我把他剖丹的事捅出去了。因为他告诫过我,叫我绝不能说出去。虽说他迟早是要知道的,可我”

    蓝忘机道“你放心。”

    看上去,温宁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诚挚地道“谢谢你当年在金麟台为我们说话,我一直记得,谢谢你。更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照顾阿苑。”

    闻言,蓝忘机微微抬眸。温宁道“我还以为我们家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了。真的没想到,阿苑竟然还活着。他跟我堂哥二十多岁的时候长得真像。”

    蓝忘机道“那日,温氏挫骨扬灰,我去找魏婴,发现了阿苑。他在洞里躲太久了,发了高热,病了一场。”这里电视剧原句是“我去乱葬岗找魏婴”,但为了保留悬念,先不透露乱葬岗的事

    他们都在奇怪为什么阿苑会到了蓝家,原来是蓝忘机带走的。

    不过温宁先前的样子竟然是他强撑的,温情还以为她弟弟时隔多年长大成熟了,又有了本事傍身,终于勉强把那唯唯诺诺的性子改了,敢面对面和别人扛了。没想到温宁后来的表现只让她欣慰了片刻,就又被打回了原型。还人人惧怕的“鬼将军”,怕都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见过温宁的人估计都没几个。想到这,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温宁。

    温宁点头道“我知道他一定是生病了。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我和他聊了很久,他一直说你的事。”他有点失落地道“以前是说魏公子的事反正从来没有说过我的。”

    蓝忘机道“你没有告诉他。”

    温宁道“你说他的身世吗他现在过得很好。知道太多其他的事,记起来一些太沉重的东西反而会让他没有像现在这么好。”

    蓝忘机道“迟早要知道的。”

    温宁怔了怔,道“是的。迟早是要知道的。就像魏公子和江宗主。移丹的事,江宗主迟早是要知道的。总不能真的瞒江宗主一辈子。”

    夜色寂静,莲花朵朵,湖水静流。

    忽然,蓝忘机道“痛苦吗。”

    温宁“什么”

    蓝忘机道“剖丹,痛苦吗。”

    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陈述。

    温宁道“如果我说不痛苦话,蓝公子你也不会相信吧。”

    蓝忘机道“我以为温情会有办法。”

    温宁道“上山之前,我姐姐是做了很多麻醉类的药物,想要减轻剖丹的痛苦。但是她后来发现,那些药物根本就不管用。因为如果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的时候,这个人如果是处在麻醉状态的话,那么金丹就会受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什么时候消散。”

    蓝忘机道“所以”

    温宁道“所以,剖丹的人,一定要清醒着才行。”

    蓝忘机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眼魏无羡。

    温宁继续道“一定要清醒着,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被剥离到身体外,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

    好半晌,蓝忘机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微微沙哑,前两个字似乎颤了一下“一直醒着”

    温宁道“两夜一天,一直醒着。”

    蓝忘机道“当时,你们有几成把握。”

    温宁道“五成左右。”

    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蓝忘机重复道“五成。”

    温宁道“毕竟,从来没有人真的施过这种换丹术。不可能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剖给别人的。因为如果这样的话,相当于自己就会变成一个永远都登不上顶峰、不上不下的废人了。所以魏公子求我姐姐的时候,我姐姐刚开始是不愿意的。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废了丹他也不愁没有后路走,可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他太好强了,太在意这方面的得失了,修为就是他的性命。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那么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在座的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拿命去赌,换丹的过程还是精神双凌迟,也不知道魏无羡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江澄把拳头捏得紧紧地,并不锋利的指甲掐进手心。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死死盯着画面,听着旁人讲那个为他挖心掏肺的人经受的一切,仔细听着未来的他永远都听不到的一切。他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到耳里,记到心里。

    此时也没人留意他的失态,离他最近的是和他坐在一起的江厌离,可江厌离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这一切,眼圈通红,显然分不出一丝精力关注其他了。倒是坐在他旁边书案前的聂怀桑若有所感的瞄了他一眼,没做声。

    蓝忘机不知不觉间就握住了魏无羡的手腕,随着知道的越多,他的手握得越紧。直到魏无羡被捏痛不自觉挣了挣手腕,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放开了手。

    气氛沉凝,但魏无羡这次难得没有故作玩笑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他心里沉沉的,喉咙像是堵了团棉花,说不出任何话语。“废了丹他也不愁没有后路走”看来这就是他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的话了。可他又有什么后路呢诡道可他现在连诡道是什么都不知道而未来的他也是他,所思所想应该也是一致的,再加上离莲花坞出事江澄出事不到一年了,他一年后的想法会和现在有很大差距么,能够在知道换丹术后立刻就想出一条没金丹也能走的后路

    蓝忘机垂下眼帘,凝视着魏无羡的脸,想起了当初再见面的那一幕。

    客栈楼上。

    蓝忘机向魏无羡走出一步的同时,魏无羡向后退了一大步。

    蓝忘机“你为何弃了剑道改修他途”

    魏无羡看了眼手中笛子,然后看向蓝忘机“你究竟想干什么”

    蓝忘机“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

    魏无羡拿着笛子把玩,无意义的笑了一下。

    蓝忘机“古往今来无一例外,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我心性如何,旁人怎么会知道。”

    蓝忘机“魏无羡”

    蓝忘机脸色难看了几分,微微蹙了蹙眉。果然他不知道魏婴没有了金丹,真的去劝诫魏婴了,所谓的对魏婴好的那些劝诫的确是在一遍遍戳魏婴的伤口,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而且,邪道邪道害人害己,不得已修他道的魏婴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感觉觉得他在兴师问罪

    蓝忘机低头静静地看着魏无羡的脸,两人都未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温宁不自在的动了动。水流声中,魏无羡头痛欲裂地睁开双眼。

    他被蓝忘机扶着慢慢坐直身体,捂着头,半晌都没弄清状况。魏无羡转身侧坐到一边,看了看周围,他试探着开口“蓝湛,我们怎么出来的”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简单说道“打过一场。”

    魏无羡看了蓝忘机一眼,似已了然,他道“我就知道,江澄没那么轻易放过我的。这个混小子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见蓝忘机表情冷淡,他斟酌片刻,又道“蓝湛,江澄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性,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什么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都说的出口。这么多年,他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说着,他把手放在蓝忘机手背上安抚地握了握,“所以啊,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蓝忘机表情冰冷,基本上和画面中的同步了,了解的越多他越心疼魏无羡,可刚正面遭受江澄恶意的魏无羡在安慰他的同时都还要为江澄说话。

    蓝忘机沉默不语,魏无羡只好收了笑。卡了一会儿,他才道“我们这是”

    温宁道“公子,我们划到莲花湖了。”

    魏无羡笑着说道“我知道啊。我小时候经常和师姐到这里来玩。”说着,他想起当初江厌离就是坐在船尾边,把莲子递向他叫他吃。他愣愣的看着曾经江厌离坐过的地方,仿佛她仍在那里,音容未改。魏无羡低声喊了句师姐,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温宁有些奇怪的道“魏公子”

    见魏无羡没回答他,他又疑惑的问了一声“公子”

    魏无羡回过神,慢慢低下头,突然想起曾经在祠堂,江厌离对他说的话。她对他说“只有我们三个人才是最亲的人。”

    当时他握着江厌离放在膝上的手,将额头抵了上去,低低的喊一声师姐。那会儿的心情其实他也不怎么记得了,但应该多多少少带了点委屈难过的。所以在江厌离问的时候,他悄悄流下一滴泪,但最后他能开口回答的也只是一句“我饿了”。只不过有些情绪藏在心中太苦也太久,忍不住露出的一丝都使得他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沙哑。而听到他的回答,江厌离就笑他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蓝忘机担忧的看着魏无羡。

    温宁又再问了一句“公子,你怎么了”

    魏无羡抬头,眼眶微红,有一滴泪无声无息落下。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我饿了。”

    不等蓝忘机和温宁继续发问,魏无羡飞快地收拾情绪,转瞬便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丝毫异样了。他伸手一把摘了三个带茎莲蓬,分给他们一人一个“来得正是时节呀。”他笑吟吟剥起自己手中的那个。

    蓝忘机看着手里魏无羡塞给他的那个莲蓬,忽然道“魏婴。”

    魏无羡道“怎么了”

    蓝忘机道“这片莲塘,可有主人。”

    魏无羡吃着莲子,一脸问心无愧的答道“当然没有。”当然有。

    蓝忘机却淡声道“听说这一带的莲塘都是有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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