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太容易,不过在绝境中没有信仰的人,最后都变成了什么模样侯爷也已经见过了。”叶争眼中浮起淡淡的嘲讽,“没有底线,没有下限,无事时笑脸相迎,一团和气。一旦墙要塌了,不消说视而不见,还非要上去推一把,根本不记得当初是如何在墙下乘凉蔽荫。”

    “这样眩目的光,也有照不进的角落。”

    裴玉望一眼被高贯按着企图灌酒的杜琮,不可察觉地叹息一声,“可惜阿琮过早便懂得了这些道理,人生在世,转眼青春不再,韶华逝去,想说的话一定要尽早说出口,总好过以后没了机会”

    裴玉本是想着傅如嬅突然与世长诀,心中感慨,自言自语般说了一番长辈发言,说完才想起身旁还有个活人,讪笑两声闭了嘴。

    谁知叶争听了他的话,两眼莫名发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侯爷。”

    裴玉被他看得发虚,下意识道“啊”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请、请讲。”

    叶争道“在下想赠侯爷一座宅邸。”

    裴玉“啊”

    “啊”

    耳边炸开一声喊叫,妙妙惊悚地凑到杜琮身旁,一把将他从高贯手里夺了过来。

    “大人你怎么这样小少爷才多大,你给他灌什么酒”

    “一惊一乍什么,不就喝点酒吗”高贯被她唬了一跳,底气不足地小声嘟囔着。

    “灌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您有本事灌年纪大的,灌二爷去”

    薛构“”

    酒席那边咋咋呼呼的,裴玉这边兀自被风吹得表情凌乱,半晌才艰难道“多谢叶老板一番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叶争一愣,不说话,许是觉得自己方才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实在有些唐突,后退半步,缓缓作揖。

    “在下在晚歌有两座府邸,另外一座位处城南,颇为僻静,多年无人居住,既然侯府还未动工,另起地基修建不知要几许年月,不如在这座府邸的基础上扩建,省时又省力。”

    裴玉摇头,叶争有些急切道,“侯爷住在薛府总归诸多不便,有自己的侯府不好吗”

    裴玉还是摇头,道“我与叶老板相识甚短,断不可能收此大礼。”

    “可在下久闻侯爷清名,仰慕甚久,能为您做些什么,在下也”

    叶争的话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因为裴玉正笑着看着他。裴玉常笑,温和的,无奈的,而此时的笑,却绝不属于其中一种。

    “杜夫人自焚那日,叶老板载我一程,又拦住我往火中走,当时你喊的是什么,殿下”

    叶争身子一僵,裴玉继续道,“初见那日也是,薛构被下放晚歌的消息鲜有人知,最多也只是知道新任吏长是从锦芜来的,叶老板却能叫出薛构的官位。”

    “不过,云即侯曾是十一殿下之事民众皆知,我封侯不久,一时改不了口也没什么。薛构下放之事虽隐秘,却并非什么绝密,听到风声也算正常。”

    裴玉淡淡笑着,语气如常,叶争的脸色却逐渐发白,良久才轻轻道“侯爷怀疑我。”

    “倒也不是。只是我与叶老板萍水相逢,没必要做到这一步。若你只是仰慕云即侯这个人,就更不必了。”

    “晚歌十三州是什么地方小奉前身,战败后合并,小奉大部分国民愿意接受寄元统治的迁入锦芜周边,对国家有贡献的无权商贾可迁入国都,而没有什么贡献,又仍心有不服的便留在原有地。”

    “也就是说,现在仍在晚歌十三州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如今王政有所不满,对小奉仍有眷恋。而我,我又是什么人”裴玉低下头,唇边仍噙着淡淡的笑,“云即侯大开小奉国门迎元军,你觉得晚歌十三州的民众,对我会有一丝一毫的拜服之心吗”

    “可你根本”叶争下意识道,开了个头又紧紧咬牙,生生咽了回去。

    “如今圣旨是下来了,再早一些,没有府邸没有随从,也没有实权其实就是明面上好看许多的流放罢了。”

    叶争面色苍白,一副小孩子想要献宝,却被没有怜惜之心的大人一把扔开的模样。哦不对,不仅一把扔开,还踩了两脚裴玉默默想,一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裴玉不得不说。他可以与谁都相处得很融洽,却并不是很容易接受一个人。尤其叶争毫无由来频频示好,实在有些奇怪点心方子、茶具这些便也罢了,无关痛痒的东西,找个机会回赠便是。宅邸怎么可能会收

    不过奇怪归奇怪,裴玉保持三分警惕与界限,内心却隐约觉得叶争与他相交,好像理由是更为纯粹一些于是又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抱歉,我是个不太能憋住话的人,疑问在心中盘桓许久,不问出口始终是根刺。我相信叶老板与我相交,真心有之,只是我空有侯爷虚名,实在派不上用场。”

    叶争脸色白了一会儿,听到最后一句有些冷静下来了,似是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听起来却是像有些别的意思,又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脸色愈发惨白,又有些委屈,手足无措的样子不似裴玉怀疑他,倒像是他说了什么伤人的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裴玉第一次见叶争这般模样,一时有些新奇,许久才眨了眨眼,无奈笑道,“没事没事,是我小题大做了,只不过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要送我宅子,委实吓到我了,这事以后还是不再提了吧”

    “侯爷不喜欢的话,当然。”叶争冷静下来,不知为何像是有些难过地望着裴玉。裴玉一愣,发丝被风吹得微扬,透过这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似乎看见了另一双眼睛,骄傲、飞扬,裴玉笑了笑。

    可惜,那样好的光景,却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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