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初九,一剑拏云敬苍生;说他因为盛世长宁,绝不拔剑,自选铜钱放逐,远走苍梧海;说他最后的落幕如此惨烈,无声决绝,令人扼腕;而他的生死之谜,一向是许多年来悬而未决的如鲠在喉。

    师傅叙述的语调悲欣交集,因为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又怪异地显得平静,最后森然一转“莫论何时,行于何处,你切不可对茗柯君动手”

    甚至让她跪好,献出心头血,发下灵魂大誓。

    她不能对茗柯君见死不救,除去茗柯君本身足够令人敬佩,回头万一师傅责罚下来

    耳边,塔米克语气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天下绝没有一万一毫人探听不到的消息。”

    心念如电转,几度挣扎,谢前欢最终压下了唇齿间翻涌的血腥气“我信了,先放你走,下次见面再取你主子贱命”

    “全军自断兵刃,点住穴位,在我们西行十里前不得移动。”塔米克语声冷咧,寸步不让,紧了紧握剑的手。

    “你”谢前欢恨声,已然怒极,然而撇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燕辞舟,又生生忍下了,“好”

    然而,就在她一声犹自不甘的应答声中,那两人路过她身侧,惊变陡起

    却邪以惊人的扭曲角度横空伸出,因为靠得极近,这一下用了十成力的杀招让剑直接齐整没入旁边的一排战士眉心,快到鲜血还来不及流出一滴,只有一个剑尖穿透的小点,过了好一会儿,才呲地齐齐整整喷出一道血箭。

    与此同时,原本被控制住的燕辞舟挣开桎梏,翩然转身,并指为剑,瞄准了谢前欢。

    锋利的剑气一瞬割喉,她仰面倒了下去。

    仿佛空气中有什么气机被打破了,玉鸾营的将士竟也逐渐变得颓靡,连同那些猛兽,在暗夜里无以为继地败溃如山,仿佛雪中翠羽,风一吹就凋败。

    “合作愉快”燕辞舟收回手,揉着后颈一道浅浅的伤痕,向塔米克眨眨眼。

    塔米克也微妙地放松下来“谢谢你的信任。”

    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因为创造者的影响,他下意识觉得公子昔日的队友茗柯君是可信的,还好赌赢了,公子也安全了。

    谢前欢委顿在地,她向来情绪犀利不外露,发现自己被欺骗了也只是微微冷笑“果然是茗柯君,和你的战友殷彻暮默契十足要知道,塔米克这个机械玩意的思维举止,都是原原本本按照殷彻暮复制而来的,不过是个他的影子而已。”

    她语气陡转愤怒激扬,仿佛怒不可遏“但你怎么敢屠杀玉鸾营的战士他们可都是你的同胞”

    燕辞舟皱眉,不客气地回击“怎么剑都横在我脖子上了,还要我笑脸相迎”

    “你”谢前欢瞪着他,“你根本不配握剑玉鸾营是一支守卫之军,凡过本族百姓所在秋毫无犯,无故妄杀一人立斩你拥有比他们都强大的力量,却一味杀戮而不肯相护,不该汗颜吗”

    一说话,她颈间便不断狂涌出血,无法抑制,顷刻变成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腻莲晕。

    “这”燕辞舟轻呼,被西西腿骨一扭,挤到旁边。

    西西强行扯了他一片袖口,飞速给谢前欢包扎起来,甚至叼了一颗药草敷脖子上的伤口“嘻嘻嘻”

    “真是,要你何用一路不见你多么积极,这时候倒是挺怜香惜玉”燕辞舟被撞了个趔趄,在它不住的敲打下,不得已站出来诠释它的话,“西西的意思是,你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家,出来大肆杀人做什么”

    谢前欢垂眉看着西西动来动去,没有作答。

    别无选择而已,她心想她是前朝杳瑟帝姬和帝师鹿闲英的遗孤,身份敏感,亲缘寡淡,一出生就没了爹娘,后来师傅也不要她了。

    她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一点皮毛的术法本事,她必须用此为荆浪做点什么,才不至于失去最后的容身之处。

    西西又说了两句,燕辞舟不情不愿地翻译“西西说你不要盯着它的手看了,这个不能吃的。”

    “哈”谢前欢收回停留在它腕骨上的目光,蓦地放声大笑,满脸讥讽。

    先前的火焰如兜头的大雨,剥离殆尽了骸骨的所有伪装。西西的骨头纤白而纹路幽美,右手掌心有深深的灼痕,腕上纵惯的伤口累累,断骨伶仃。

    它生前手腕伤得彻底、无药可医,仍始终坚持挥鞭,虽然每一下都痛如凌迟,却有着江神回涛般的威力。

    师傅说过,这样的断骨,是茗柯君昔年队友冉犀的标志。

    “你笑什么”燕辞舟蹙眉。

    “当然是笑你们两人的可笑行径你与鬼修冉犀身为我族菁英,为何偏偏去维护殷彻暮一个昭人贱民”谢前欢的语调尖锐起来,一声声在质问,“他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擅长开元教化、蛊惑人心分明是一点力量都没有的软骨头书生当年战争中,你和冉犀赴汤蹈火的时候,他又在哪里贪生怕死”

    “你族昭人战争”燕辞舟根本无法切身体会她的愤怒,反而听得一头雾水,“都是什么和什么”

    “你都不记得了”谢前欢倒吸一口冷气。

    “我只记得你是来杀我的”,燕辞舟话锋一转,锐利地笑,“我还真是天大的面子,想不到上一回还是山路拐角的埋伏暗杀,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三千人的大队下次是不是要让我以一敌万”

    “这不可能没人想要来杀你”谢前欢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就连荆浪都不知道你回归的消息,其他人更没有能力大费周章布局对你动手”

    她猛然醒悟过来,燕辞舟这些日子以来横空出世,名震青曜,却没人将他和茗柯君联系起来,甚至玉鸾营的调查也频频受阻这岂非令人惊骇欲绝

    “茗柯君,得罪了。”谢前欢错手结印,却没有一丝杀意,只是竭尽所能地凝结出一线微芒,探入他口中,在颅顶开出一朵鹅黄的眠鹭花

    “你要做什么”燕辞舟惊呼。

    他对自己的剑术太过自信,全然没料到她重伤之后还能猝然暴起,一时被盛放的清光压制在原地无法动弹。

    颅顶的花开出六瓣,恰如白鹭眠于寒芦深处,每一片就是往前溯洄一旬的故事“「燕辞舟」出现在青曜大陆正好两月,我就此回溯你的记忆,希望能搞清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样做,应该不算对茗柯君动手吧”谢前欢喃喃,伸手挑开了第一瓣新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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