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带过来的人安置在谷外至少半座山头之外后,仲寒原本该是明日白天再过来的,可大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啊。

    近乡情怯,说的就是他。

    一时怕自己进山谷就遇到人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一时怕阿罗见了他就转身离开,一时又怕孩子不认他思来想去翻来覆去,仲寒翻身爬起来,叫了这两年专门负责在山谷外暗中潜伏盯梢的暗卫过来,第一百零八遍详详细细问了一番。

    “可看清回来的有几人”

    “陛下,您曾叮嘱过不能被娘娘察觉,臣等不敢靠得太近。”

    被问得嘴皮子都要说秃噜的暗卫老九瘫着脸重复之前的那番回话,一字不差,只暗暗盼望着陛下能听腻了去。

    可惜老九的愿望是注定要落空了。

    仲寒只恨不得把他重复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掰开了捏碎了,像是这样就能从里面品出点什么来似的。

    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品出个什么。

    挥退了暗卫,仲寒摸黑在临时帐篷里踱步,泥地都踩平了,才终于有了一个人半夜偷偷溜出来这一出。

    他想的是自己半夜三更偷摸进去看看,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情况,他也好心里有个准备不是

    强行给自己扯了个理由,仲寒就迫不及待乘风踏月直奔谷外深潭,到了后一个猛扎子就入了水。

    刚离开那几年,无论多忙,也不管走得多远,仲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山谷里查看一番,确定没有人回来过才再次离开。

    一次次带着期盼来,一次带着失望走,这条路可以说仲寒闭着眼都能走得毫不磕绊。

    一个多时辰的暗河潜游,终于到了头。

    寒潭的水清澈透亮,仲寒从暗河中出来,仰头就看见水层折射后跌宕飘摇的明月,恍惚间想起,今日似乎是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从来都表现得没心没肺泼皮无赖的仲寒忽然之间就触景生情,心头涌出许多沉甸甸的疼痛。

    陪伴一年,爱而不得,痛吗肯定痛的。

    被点穴借种,而后弃若敝履,痛吗痛彻心扉。

    苦等多年,像是在唱一台只属于他一个人有关爱恨缠绵的戏,痛吗痛到麻木。

    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再见不到她了,忽然一日,暗卫传来消息,说山谷里的人回来了。

    仲寒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怕。

    别人都说他是乱世中闯出来的枭雄,是浑身肝胆,打仗从来都冲在前面,受无数将士崇拜的豪杰,只有他知道自己本质上还是那个贪生怕死拈轻怕重,遇到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溜掉的小人。

    敢冲敢闯,是因为他不怕死,甚至盼望着死,说不定死在这样的乱世纷争里,还能在民间混个名头出来。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有一个眼神清澈气质脱俗的女子,路过一条街时,偶然听见有路人在说起于他有关的事迹。

    或许她不会知道这人是他,可只要属于他的痕迹,有机会过了她的耳畔,仲寒就能满腔酸涩的心满意足了。

    沉浸在水波月色中,浮在水中也如履平地的仲寒抬头望月,回忆往昔,难得触景伤情感悟伤怀一回。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折射着破碎月光的不远处如鬼魅般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

    仲寒浑身一震,迅速收敛心神凝神戒备。

    那道人影显然也在对他戒备着。

    两人就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彼此防备着。

    这个距离既能观察到对方的大幅度动作,又能隐藏自己的真容。

    不过很快,仲寒确定对面来的是个人,就有了猜测。可这个猜测怎么就越想越不靠谱呢毕竟谁家孩子会大半夜没事干,非要在水里泡着

    若不是自己就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仲寒都要怀疑对方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了。

    有了猜测,任是这个猜测再不靠谱,仲寒心口那里也忍不住快过大脑,开始不争气地咚咚乱跳起来。

    仲寒试探着传过去一道秘音“你可是阿罗鱼如素的孩子”

    数年里仲寒在午夜梦回间思念阿罗,都是一声声唤着“阿罗”这个代表亲昵的小名,忽然提起,一时间却没及时变一变。

    问过之后,仲寒越发紧张,明明在水底没有呼吸,却有了种屏气凝神的紧绷感。

    对面那个矮小身影安静片刻,因为内功不够深厚,因此声音略飘渺微弱的秘音传了回来“不是。”

    咚――

    心猛然一沉,仲寒浑身凉透了,脑袋都僵得无法运转。

    飘渺微弱的秘音再度响起“我是她首席弟子。”

    娘亲师傅每次都是这么给人介绍他的,鱼若白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娘亲师傅的信息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以后要自己生个徒弟。

    耳畔清晰回荡起数年前她说的话,仲寒不断下沉的心陡然触到了底,浑身回暖,脸上突兀地笑了,而后毫不意外地狠狠呛了一大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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