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什么手艺的人, 想在宫里承办端茶递水之外的差事,确实有点难。但仗着皇帝的宽容和梁遇的面子,月徊最终还是当上了皇帝的梳头女官。
    皇帝每天天不亮就起, 紫禁城的御厨上也养鸡, 第一声鸡啼的时候,皇帝已经擦完了牙漱完了口, 坐在妆台前等她来了。
    原先皇帝是有起床气的, 从双脚落地那刻起开始耍性子,一直耍到座上金銮殿。这样的怄气其实不单底下人提心吊胆, 连他自己也觉得累。现在好了, 月徊来了,因为有她,他睁开眼就有了期待, 那么这一天必定欢喜大于气恼。
    他侧耳,听着绵绵的叫蝈蝈声从宫门上进来,她除了承办梳头之责,还兼养蝈蝈。早上把葫芦揣进黄云龙包袱里, 里头装着上用的成套梳篦, 剩下就是蝈蝈葫芦。她进了暖阁,一露面便一副笑模样,问“主子, 您昨儿夜里睡得好不好呀今儿早膳进得香不香”
    皇帝抿唇对她一笑, “都好。朕昨晚上还梦见你了。”
    两旁的宫人展开了布帛, 用以承接疏落的头发。月徊拿着梳篦慢慢替他梳理, 一面笑着问“梦见奴婢什么呀八成梦见我养蝈蝈,把蝈蝈养得盘子那么大。”
    皇帝说不是,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朕梦见咱们上北海子滑冰了,你的技艺长进不少,滑得又快又好。”
    月徊哦了声,她不是那种有话憋着,肚子里打仗的姑娘,她爱直来直去,便道“等您得了闲,带我上西苑玩儿去吧,我想看看北海子有多大,上头的冰是不是结得比什刹海的好。”
    皇帝说成,“节下有空闲,等文武百官休沐了,朕让人安排好了就带你去。”说罢顿了顿,试探着问她,“昨儿册立皇后的诏书颁布了,你都知道了吧”
    月徊说知道,脸上神情淡然。大概因为一早就对事态发展有了预知,甫听消息时难过了一下子,事后就释然了。
    皇帝嘛,有红颜知己,后宫里头装上十位宠妾爱姬,再寻常不过,她还觉得人多热闹呢。她虽有点儿喜欢这小皇帝,其实若论喜欢得多深,也谈不上,就跟朋友似的,因年纪相当,又能说得上话,玩儿在一块儿挺好。毕竟有个当皇帝的朋友,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儿。
    然而她的平和,还是让皇帝生出了点唏嘘之感,如果一个姑娘在乎你,怎么能不为此感到伤心呢。
    梳篦在他发间轻而缓地游走,皇帝犹豫了下,有些话没好说出口。
    月徊倒是心无旁骛,她舔着唇拿手拢住他的头发。其实她梳头的技巧不算高超,一切全凭皇帝担待,且男人的发式不像女人,只要绾成个髻就成了。于是左一扭右一扭,梳得不平整,勉强成型,要是换了行家来评定,给万岁爷把头梳成这样,等同行刺。好在这儿没行家,皇帝也很宽和,她盯着发髻边上鼓起的那一绺,支吾着说“哎呀,奴婢好像梳坏了。”
    皇帝当然也看见了,但并不在乎,拆了重来时间不够,便道“朕觉得挺好拿网巾来。”
    月徊把网巾递过去,他自己戴好了,除了发髻束住所有,“横竖要戴冠,别人瞧不见。”
    可是月徊觉得挺羞愧,“我的差事办砸了,要不还是让先前那位来伺候吧。”
    皇帝说不必,“朕梳头图个舒心,不为好看。”边说边探进网兜底下,抠了抠头皮。
    边上伺候更衣的太监捧上了翼善冠,小心翼翼给皇帝戴上。皇帝站起身,在月徊面前转了一圈,“看,梳得再好也给盖在帽子底下了,何必费那心思。”
    月徊讪讪笑了笑,“等您回来,我给您重梳一回吧”
    皇帝才要回话,南窗外传来柳顺的嗓音,说万岁爷该视朝了。今儿是年前最后一场朝议,只要顺利,也算是个圆满的收梢。
    月徊忙和众宫人一同送皇帝到廊下,台阶前早预备好了肩舆,柳顺高唱一声“万岁爷起驾”,众人便伏地叩拜下去。
    月徊看见那些抬舆太监的皂靴从自己眼前经过,待直起腰的时候,皇帝的肩舆已经沿着中路滑出去了。
    天还没亮,前后有随行太监挑灯照道儿,皇帝在黑夜下的那片辉煌里高高在上地坐着,即便去了很远,月徊依旧看见他把手指头捅进帽檐的动作。想必是有地方梳得太紧,牵扯住头皮了吧
    唉,万岁爷好性儿,为了不让她吃干饭,暗暗受着这样的委屈。月徊叹了口气,转身便见柳顺的大脸盘子撞进眼眶里来,不由吓了她一跳。
    柳顺多少知道她的来历,既是梁掌印的族亲,又得皇上厚爱,因此对她的态度远远好于对别人。至少仰头拿鼻子眼儿瞪人的气势是不会有了,胖脸上堆着笑,和声道“姑娘才刚伺候差事,起得这么早,习惯吗”
    月徊说多谢总管关心,“我们寻常家子,从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在家时也起得早,只是不及宫里。”说着尴尬地笑了笑,“正因为起得早呢,脑子像是落在他坦里了,伺候皇上梳头伺候得不好,还请总管教训。”
    柳顺哟了声,“这是哪儿的话,姑娘头回当差,这么着已经不错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梳头的,只要手艺过得去,主子高兴,这就够够的了。”说罢回身瞧了瞧,“才刚万岁爷梳下来的头发,姑娘知道怎么处置么”
    月徊道“都收进锦盒里了,回头送到恒寿斋装金匣。”
    柳顺点了点头,“万岁爷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一样都不能马虎,因此还要劳姑娘多费心。恒寿斋在司礼监经厂直房南边,路有点儿远,姑娘是才进宫的,怕姑娘不认得路,过会儿让毕云领着姑娘去吧。”
    月徊嗳了声,“谢谢总管关照。”
    柳顺和颜悦色摆了摆手,“姑娘客气,就是瞧着掌印的面子,咱家也得多看顾姑娘不是”
    横竖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月徊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毕云也算相熟,能有他陪着真不错。因毕云本来是御前伺候文房的,皇帝视朝由掌班太监随行,他在这段时间里闲着,柳大总管发了话,他便顺势应承了。
    “姑娘,那咱们这就去吧。”毕云和煦道,“我带姑娘先认认路,紫禁城里地方大,等熟悉了,下回就方便了。”
    月徊欠了欠身,“有劳毕公公。”里间收拾金发的小太监把锦盒捧出来,她接了手,就随毕云往月华门上去了。
    天边总算浮起了些微的亮,天地间仍笼罩在一团昏沉里,但隐约已能分辨前路上的青砖。毕云挑着灯笼在前边引路,边走边问“姑娘冷不冷呐昨儿月亮过了毕星,今儿怕是要下雨呢。”
    月徊有些惊讶,“您还会看天象”
    毕云笑道“早前没进宫前,我就喜欢星学天象。要是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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