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焉地说“就等了两个时辰小四,你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好吗”
    小四说好啊,“有饭吃有衣穿,比以前钻漕船强。”边说边打量她神情,迟疑了下问,“怎么了您过得不高兴”
    月徊不说话了,圈起手臂抱住腿,把脸枕在膝头上。
    小四一见站起来,“走,要是受了委屈,咱们就不干了,还回码头上去。我早说过,富户人家的饭不好吃,咱们是乘风长大的,受不了人家指手画脚。”
    他拽着她就要走,月徊倒笑了,“既上了这条船,还让你下去你好容易谋了这个差事,好好当差,指着你光宗耀祖呢。”
    “我是个舍哥儿1,祖宗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光什么宗耀什么祖啊。”小四垂着脑袋说,“您要是过得好,我跟着沾光,您要是过得不好,这光我也不想沾了,我回去扛粮食养活您。”
    月徊听了他的话,心头着实感动了一把,拍拍他的肩说“就你扛的那点粮食,哪回也没养活过我,不过你有这份孝心,我知足了。”边说边叹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儿挨了一回数落,心里不大好受。”
    小四纳罕,“挨了什么数落您哥子是嫌您吃得多,不待见您了”
    月徊啧地咂了咂嘴,“你脑子里除了吃,还剩什么唉,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儿,鸡毛蒜皮的,不值一提。”
    说皇帝出宫了,她陪着玩儿了大半天,哥哥怪她不知进退这些大是大非说给小四听,他也不能明白,干脆含糊过去。
    只是小四见她闷闷不乐,心里不大落忍。如今的富贵是天上砸下来的,细说起来总不踏实。大冬天里,漕船停了,他们断了生计,这么巧就来了个族亲哥哥。要是个平头百姓的哥哥也就罢了,谁知竟是个那样的人物,且所谓族亲,也不知究竟是哪路亲戚,原本太监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现在有点儿担心,怕月徊傻乎乎的,叫人吃干抹净了,还给人擦嘴。
    月徊见他不说话,探过头瞧他,“怎么了发愁呢”
    他憋了半天道“您这哥哥,靠得住吗”
    月徊怔了怔,才想起来当初没告诉他是亲哥哥。可实话不能说,这世上大概只有皇帝知道他们是亲兄妹吧
    “靠得住,我们两家既是族亲,又是街坊,自小他就看顾我。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他进宫,我走丢了都是命不好。”月徊笑了笑,极力想让他放心。
    “那”小四琢磨了下又问,“他到底是您什么族亲我可告诉您,一表三千里,那些把姑娘卖进花街柳巷的,很多都是靠得住的亲戚。”
    月徊听完,不由瓢了下嘴,“我那哥哥如今手眼通天,用不着卖我。”
    “那可不一定。”小四道,“下路人把姑娘卖给鸨儿,上路人把姑娘卖给皇帝,横竖都是卖您不是要进宫了吗,您细想想,宫里和窑子有什么不一样不也是万艳伺候一个采花郎嘛”
    月徊被他的见地惊呆了,感慨着“都怪穷啊,供不起你念书。但凡多让你认几个字儿,没准你能成为本朝的大文豪。”
    小四谦虚地摆了摆手,“过奖了,我不过打个比方,就是想提醒您,别太相信那些凭空冒出来的亲戚,人家不定打什么坏主意呢。”
    月徊颔首,却又有些怅然,梁遇的心境不是她能看透的,逆着不行,顺着也不行。人说君心难测,可照月徊说,他比皇帝还难捉摸呢。
    小四说到最后,也和她交了底,“我不在乎能不能在东厂出人头地,那地方说实话,不是人呆的。先不管那些下狱的是不是忠良,就瞧他们刑讯逼供的手段,我也见天儿头皮发麻。您要是为了给我谋差事,硬留在这府里,那大可不必,我不干东厂也饿不死。”
    月徊斜着眼瞥了瞥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成吗,我又不是你娘,为了你能把自己给卖了。我就是好容易找见一个亲人,不想再弄丢了。再说我哥子待我挺好的,正是因为拿我当自己人,才教训我呢。”
    小四摇了摇头,有个词儿叫杀熟,她指定不知道。算了,她自己认了,也全凭她的意思。反正他想好了,她要是想走,他二话不说带她离开京城;她要是不走,那他就咬着牙往上爬,将来她万一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好歹不让她唾骂,带他不如带条狗。
    月徊心里的郁闷,在见了小四之后大大得到缓解,她又来了好兴致,问他今儿晚上在不在家吃饭。
    小四摇头说“吃饭就算了,我今儿要值夜,这会子抽空来瞧瞧您,是给前儿没回来一个交代。”
    月徊心想那也没辙,让松风去厨房给他包几个肉饼,嘱咐他烤火的时候搁在铜盆上头煨一煨再吃。
    小四失笑,“东厂的伙食好着呢。”还是把饼包好,揣进了怀里。
    小四走后,她又闲在了,和府里伺候的小太监打听,哪儿有好蝈蝈卖。
    这府里供职的太监不像宫里管束得厉害,当即说“紫竹桥,十里河,还有那些花鸟市上都有。不过买鸣虫,有相熟的最好,别回头买着药叫儿,那就亏大发了。”
    所谓药叫儿,是在蝈蝈翅膀上点了松香或朱砂加重分量,以期蝈蝈的叫声浑厚嘹亮。那种虫儿是作假,买了也是白买,玩虫的人都知道。月徊想了想,没有相熟的卖主,小太监一拍胸脯子,“交给我,我替您办。”
    月徊忙说好,托他出去买一双。将到傍晚的时候人回来了,抱着两只葫芦往前一递,“大姑娘,都是开了嗓的,大脑门筒子膀,上好的冬蝈蝈。”
    月徊很高兴,把蝈蝈安置妥当,准备了玉米螟大力喂养。屋子里暖和,蝈蝈不受冻,此起彼伏地叫起来,闭上眼睛听,恍惚有置身盛夏之感。
    然而她的这点动静,不消半刻就报到了梁遇跟前。司礼监值房里的人正批红,听说后也没有多大反应,待把人打发了,才掷了手里的笔。
    这时候有小太监进来回禀,说“延庆殿王娘娘跟前拿住个贼,是早前咱们司房拨调过去的。王娘娘打发人来问老祖宗,该怎么处置。”
    梁遇沉吟,司房里拨过去的,和底下十一监随意指派的不一样,既出了事,总要给人一个说法。
    他瞧了瞧案上西洋座钟,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候了,秦九安在边上回话,“老祖宗别管,交给小的处置就是了。”
    可他站起了身,“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瞧瞧,权当解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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