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帽仔细替她戴上,淡声说“没有爹娘,你还有我。在哥哥跟前你也是孩子,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护你一日。”
    月徊说成吧,“只是您自己当不成孩子了,非得顶天立地,连个能撒娇的人都没有。”
    梁遇失笑,“你当我是你,还撒娇”说罢目光楚楚看向她,“有你知道心疼我,就够了。”
    哥哥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像在人心上挠了挠痒痒。月徊微怔了下,怔完一琢磨,又没什么不妥,便咧着嘴应承,“我当然得心疼您,就算您吆五喝六,杀人如麻,您不还是我哥哥吗。”
    胳膊折在袖子里,大概就是这意思。梁遇叹了口气,在她肩上拍了把,“好了,梁少监,往后你踏遍大邺疆土,巡狩天下吧。”
    月徊想了想,“这话不中听,我要踏遍疆土,风流天下。”说得梁遇直愣神。
    宫里没意思,只有皇帝一个男人,哥哥是哥哥,其他太监又不健全,限制了月徊游历的乐趣。现在好了,能上外头去了,只觉美色和钱财将来都会多如粪土,想想那种日子,就让人心花怒放。
    衣裳换好,不必慢腾腾赶路了。再行十里地,前头有个小皇庄,到了那里整顿车马,庄头牵来一匹青骢,赔着笑说“厂公大驾,必要好马才能配得上您呐庄上今年买马,得了这么一匹,嘿嘿不瞒您,原是马贩子送的,小人自个儿舍不得骑,今儿孝敬了厂公,也是小人的意思。”
    梁遇是真佛,平常在京里,等闲看不见。如今下降到个小庄子上,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巴结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庄头点头哈腰,把马送到梁遇面前,梁遇摸了摸马脖子,那虬结的肌肉底下,涌动着一团旺盛的生命力,实在是匹好马。
    梁遇偏头吩咐秦九安,“把马洗刷干净,给月徊。”
    秦九安道是,掌印对姑娘的偏爱真是没话说,有好的要先紧着姑娘。人都说太监净了茬,没有那么多的七情六欲,其实真不是。因压制得久了,心里又隐有遗憾,疼起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昏君不过如此。
    当然这话借个牛胆儿也不敢说,不过私下瞎琢磨罢了。马牵下去又刷洗一遍,装上了辔头和马鞍,再牵回来时油光锃亮一身皮毛,搁在日头底下能发银光。
    月徊看着这马,感慨万千。以前她骑过驴,也骑过走骡,尤其驴,遇上脾气不好的,骑着不走打着倒退,别提多糟心。这马呢,看看矫健的四肢,活像上了发条一杵就飞跑。她扭头瞧梁遇,“您呢”
    梁遇对马也有要求,但眼下不是在京里,随便挑一匹差不多的就成了。
    底下番子牵来一匹栗红色的马,他接过杨愚鲁递来的金丝面罩戴上,有些倨傲地说“马好不好是次要,要紧看骑术。”然后扬袍跨马,下裳繁复的竖裥开阖如伞面一般,缰绳一抖,马蹄飒踏眨眼纵出去老远。
    月徊不服气,还跑不过他了当即跳上马背就追,结果事实胜于雄辩,她无论如何扬鞭都追不上他,明明只差一丈远了,却又被他远远抛下。月徊耳畔风声呼啸的时候,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这种境况是不是就像男女间感情的较量,你追我赶着,只要前面那人不肯放慢步子,后面的人就永远追不上。
    当然这样的好处是大大缩短了耗时,坏处就是一天下来,月徊几乎骑断了腰。
    北直隶地界儿上,每八十里就有一个黄庄,将入夜前在武清驻扎下来,月徊觉得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哆哆嗦嗦,腿颤身摇,梁遇站在门前看着她时,她还得装得云淡风轻,摇着马鞭松快地从他面前经过,打招呼恭维“还是您的骑术好,妹妹我甘拜下风啦。”
    她走进厅堂里,梁遇的目光追随她,正面看上去倒还好,从背后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儿,走道儿脚后跟都不着地了。
    他嗤笑,打肿脸充胖子,太好面子吃亏的是自己。他也不去戳穿她,带着身后众人走进庄子,几百号人顿时把这小皇庄挤得满满当当。庄子上当值的都炸了锅了,伙房里蒸馒头的屉子堆得像山一样高。这回来的都是大爷,庄头和庄工内外奔走,挥汗如雨,那些锦衣卫还要扯嗓子鬼喊,这冷落了八百年的武清庄,一时有种重返阳世之感。
    前头吵吵闹闹,后面的厢房隐约能听见那些呼声。月徊挪步觉得两股生疼,她以前虽也有骑马的时候,但总没有试过这样长途跋涉。刚才硬装,现在进了屋子一个人,立马一瘸一拐,两条腿像上了刑似的。
    还有这腰拿手一碰,龇牙咧嘴。这时候就很后悔,出发前梁遇说让她带两个丫头的,她觉得不需要,毕竟自己这些年摸爬滚打,从来没人伺候。可是逢着这种境况又尴尬,想让人给摁上一摁都不能够。
    这时外面传来梁遇的声音,笃笃敲着门说“月徊,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月徊哦了声,“门没插,您进来吧。”
    梁遇进门见她端端坐在床上,也没说什么。把托盘里头的菜一盘盘放到了桌上,“预先打发人报了信儿,庄子上人手少,还是来不及置办,粗茶淡饭的,将就用吧。”
    月徊斜眼一看,既有酱肉又有地三鲜,无论如何称不上粗茶淡饭。
    她跑了一天,这会儿饥肠辘辘正饿得慌,可惜腰不顶事,它不听使唤。梁遇问她怎么不过去,她还要顾全面子,“我暂且吃不下,先搁着吧。”
    结果胃里唱了一出空城计,梁遇听得真真儿的,似笑非笑道“到底是吃不下,还是站不起来了”
    月徊起先还绷着,后来不行了,哭丧着脸说“我腰疼,八成是上回板著落下的病根儿您给我摁摁。”
    梁遇叹息,“早说多好,宁愿走慢些,在安次打尖儿。”
    月徊说不成,“我不能让您看轻我。”
    就是这股子执拗劲儿,宁愿多吃些苦头。梁遇没法子,提袍登上脚踏,才要坐下来,听见她叫“等等”。
    “怎么了”他打量她神色,“实在不成,叫个大夫来”
    趴下的月徊回了回手,指向桌上盘子,“给我拿个馒头来,我先垫吧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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