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挑着那灯,与霍长歌走街串巷, 于喧哗闹市里、车水马龙中, 引得路上行人纷纷回头张望, 盈袖不远不近缀后面。
    他二人长得本就引人瞩目得很, 又气度不凡, 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模样一个温雅斯文、一个俏丽可爱, 偏生温雅的那个提着盏可爱的兔子灯, 那兔子两手还捧着根胡萝卜。
    “京里原这般繁华热闹啊。”霍长歌“哇”一声,不加掩饰地赞叹, 她前世入京时, 眼中哪里瞧得着这些景象, 恨到极致时, 眼前灰蒙蒙一片, 除了复仇,什么也没有。
    谢昭宁闻言轻笑一下, 低应一声。
    “还有好多的店铺。”霍长歌仰着头,往那对角街巷望过去, 脆生生地唤他说, “三哥哥, 你常出宫的吗”
    谢昭宁脸色竟倏然难看起来,脚下不由一停。
    霍长歌一怔,原不知这话是哪里出了错,陪他静静站了一息,便见谢昭宁垂眸虚眨长睫, 又是一副哀伤到茫然的样子“没,这些年里没来过了。”
    霍长歌抬眸凝他,便听他又轻叹一声“小时候时常来,二、二姐很喜欢叫小、小舅带我们出宫玩。”
    他一句话里顿过两处,每顿一处,眼神便晦暗一分,越发伤怀起来,往日在宫中却从不见他如此模样,连满城喧嚣似乎都离得他远了。
    霍长歌微一蹙眉,只觉谢昭宁口中的“二公主与小国舅”身上,似乎因他今日的感怀被莫名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对不住,”谢昭宁回神向她低声告罪道,“这几日”
    “我懂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嘛。”霍长歌抿唇微微一弯杏眸,柔柔道,“我这几日也时常想起娘亲的。”
    “嗯。”谢昭宁点头也应一声。
    霍长歌便揪了揪他大氅,下巴一扬,要他前方赶紧带路去,她笑得淡却暖,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罕见得不闹又懂事,谢昭宁摇头不由也轻笑一声,适才转身走了没两步,余光一瞥,瞧见对街有家玉饰铺子名字有些熟,似是听谁提起过,颇负盛名,脚下又是一顿。
    “快到年底了,得备些礼。”谢昭宁垂眸与霍长歌试探道,“我想买些东西去,一起来可好”
    “嗯。”霍长歌道,“好。”
    谢昭宁遂领着她去往对街,与她进了那店铺中。
    那店铺门前正中顶上低低挂了一串玉铃铛,有人进来,肩头从那铃铛上一擦而过,那丛铃铛便“叮叮当当”响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很是有些雅趣的意思。
    铃声一响,老板抬头,远远一瞥谢昭宁额上横覆的细雕了云鹤的玉饰,便晓得来的是贵客,喜笑颜开走过去,对着他二人一作揖,热心道“这位公子可是想给妹妹挑件儿小物事”
    霍长歌负手踮脚往他店中扫过一眼,也不语,抬眸觑着谢昭宁。
    谢昭宁思忖一瞬“可有合适姑娘家佩戴的坠子要模样别致些的。”
    “诶,有,近日新到一批,”那老板忙引他往柜台前去,人往台下寻出整整一排坠子来,拿木制的盘子呈上来与他挑,“您瞧瞧看”
    那一排坠子掌心般大小,玉料虽谈不上多好,却胜在雕工细致、形貌各异,皆是依着玉料的特质被雕成了不同的花,花芯间还细雕了蜜蜂做正在采蜜的模样,花瓣上停着指甲盖儿大小的彩蝶,白的有玉兰、梨花,粉的有桃花、杜鹃,黄的有腊梅、金花茶,青的有绿萼与翠菊
    谢昭宁淡淡扫过一遍还未出声,便听霍长歌又“哇”一下,眼神亮晶晶得不加掩饰地赞叹道“好漂亮啊,手艺真是精巧。”
    “诶呦,过奖过奖。”那老板忍不住偷偷一乐,“小本生意,上不得台面,不值几个钱。”
    谢昭宁闻言便道“你喜欢”
    霍长歌抬手挨个摸过那一排坠儿,又拿指尖小心抠了抠玉花瓣上的蝴蝶,只赏过玩过倏然便也没多少兴致了,眼里的光说淡就淡,抿唇一摇头“没多大用处。”
    谢昭宁便又轻笑一声,似是早就猜到依她那性子,定也不会对这些玩意儿多上心。
    “三哥哥,”霍长歌仰头朝他一笑,直白便道,“你是要买了送谁啊”
    谢昭宁挑了玉梨、粉桃,与金花茶,正要让店家拿去包了,随口回她“送珍儿”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霍长歌已是恼了,一把将他推开,笑意倏然不见,气得快要哭出来“整日说我俩一样,都是妹妹、妹妹的,我与你出来,你给她买玉怎么也不见你给我买”
    “谢昭宁”霍长歌莫名酸得嘴里直发苦,脑壳直发懵,连指责人都指责得雷厉风行,脱口便道,“你心口不一你厚此薄彼”
    谢昭宁愕然一瞬,不及辩解,便听她又一扬声唤“盈袖”
    盈袖守在门口,闻声进去,霍长歌愠怒朝她一伸手,续道“钱袋”
    盈袖也不问,将钱袋直接解下递给霍长歌,霍长歌瞧也不瞧,抬手将沉甸甸的一袋钱往那店家眼前一丢“全要了”
    谢昭宁“”
    “哐当”一声,那钱袋砸在桌面上,敞开的袋口里还滚出几颗小金珠。
    那店家让霍长歌这副财大气粗模样振晕一瞬,正想出声拦了她,便见她再一把端了那木盘转身就出门,临走拿胳膊肘又将谢昭宁泄愤似地怼远了,柳眉倒竖,气鼓鼓地道“不让你买,让你送珍儿、送珍儿,哼”
    一语既落,她已撞开玉铃铛跑了,盈袖见势不对,赶紧便追。
    店家“”
    谢昭宁“”
    “是你自个儿说不喜欢的,”谢昭宁愣愣瞧着她一阵风似得出去,带得门下那一串铃铛不住乱荡,茫然不解,“那我送珍儿与珊儿又怎么了”
    店家闻言一回神,“哼哧”一声笑出来。
    “公子这位小妹,想来家中是宠惯了的,”那老板两手往袖中互相一抄,了然替他叫冤道,“人不大,气性足,要强还霸道,公子平日没少受气吧”
    谢昭宁尴尬一摇头,却不由又一蹙眉,温声淡淡驳斥他“见笑了,她虽说骄纵,却也是识大体的,只小事上爱闹些别扭罢了,还是个孩子。”
    他从袖袋中掏了银两置于桌上,将霍长歌那钱袋换过来,系好了口袋揣进自个儿怀中,与那老板一作揖,还不忘拿了那白兔灯“对不住,打扰了。”
    他正要走,转眼觑见那老板身后木架上悬着块铜钱大小赤色的玉,红得光彩夺目,似是内里凝着一团不熄的火,他眼波倏然一荡,下意识又笑一声,长叹口气。
    那店家也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往那空荡荡的门口瞥一眼,又转回来,取下那块赤玉递给他,又意味不明道一句“看来啊,公子原还是最心疼这个妹妹的。”
    谢昭宁闻言一怔,手心里握着那沁凉的玉,竟轻轻地道“嗯。”
    霍长歌端着个木盘跑出门,一路到了街面上,让鼎沸人声一冲,人才似清醒了些许,也不晓得自个儿见着谢昭宁特地给连珍挑礼物,怎就能生出这般大的火气来,也不过就是些小玩意儿罢了。
    她低头瞧着那些玉,却越发觉得碍眼了,一闭双眸,一股脑将那盘子连玉坠全塞了给盈袖“去去去,爱送谁送谁,莫再让我见着这些东西,堵心得慌。”
    盈袖猛然大笑,笑得整个人站都站不直。
    “你笑什么”霍长歌气性还没过,忍不住迁怒,嘴一撇,半撒娇半着恼道,“我可说错了他嘴上说着要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结果呢我排哪儿去了”
    “我只能说,”盈袖将那些玉坠子往怀里囫囵一塞,把盘子随手往树坑旁扔了,意有所指地揶揄笑着对她道,“小姐当真是开始长大了呢。”
    霍长歌不解抬眸“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盈袖“噗嗤”一笑,“往后啊,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霍长歌“”
    她话音未落,谢昭宁已转过街角追过来,将那钱袋先还了与盈袖,才对霍长歌低声又道“还气呢”
    “你在前面走你的,”霍长歌见他竟是两手空空追过来,莫名恼得越发上了头,杏眸一横,“懒得理你。”
    谢昭宁“”
    “成,那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他好脾气地道,“我带你找连珩吃饭去。”
    直到他们寻着连珩,吃过晚饭,坐了马车要回宫,霍长歌也没再给谢昭宁个好脸色,阖眸靠着车壁似睡非睡,连珩窝在车门里,正对了盈袖,也不认生,随手塞了把瓜子给她磕,扭头无声与谢昭宁做口型“怎的了”
    谢昭宁缓缓一摇头,只右手搭在左袖下,轻轻捏了捏袖口,唇角轻轻浮起一抹笑意来。
    过得腊八,再上过两日的课,便离小年又近了,霍长歌也已有好几日没太理会谢昭宁,宫里便传出了谣言,称北疆的小郡主与三殿下出宫一趟,生了嫌隙,又有的说,三殿下脾性那般的好,想来也是那小郡主不懂事。
    南烟听得那谣言原还有些急,只道在这宫中,名声远比其他更重要,转脸见霍长歌却淡定,不解问她,她倒捡了个便宜,正好顺手推舟,不悦一点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不好,可他也不对。”
    说完扭了脸儿故作姿态去生闷气,越发坐实了她与谢昭宁生了嫌隙的传言。
    南烟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暂时放下这一段,指挥侧殿里的人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年底将至,各宫都在忙着洒扫除尘,置办年货礼单,只待为迎除夕做准备,青瓦红墙内的寒冬一下便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儿,只霍长歌闲着,日日被皇后揪去永平宫正殿学刺绣,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连哭都没地儿哭。
    “娘娘,何必呢”霍长歌两手十指被扎了个遍,包得似十根粗壮,指节弯都弯不过来,杵在绣架后,哭丧着脸连连摇头道,“顽石是不能开花的。”
    “可朽木若是仔细被雕琢那么一下,”皇后不为所动,仍是那副端庄模样,指尖捻着穿了彩线的银针,眉眼温婉却坚持,“却是也可以充把栋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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