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将尽,冬季渐来,日头渐渐的就开始变短了,不过将将过了酉时末,天就完全黑了下来,长安各坊间的灯笼也次第的亮了起来。

    锦绣再次用手遮挡着将药汁子倒进空间,放下药碗,心中喟叹何,眉头也紧紧的锁着。白霜出门一个下午了,到这会儿也还未归来,她有些忧心。若非担心别人起疑,若非前世白霜等人为她付出性命,若非近几日的相处让她对她们放下试探之心,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不会交给她去办的。可她到底还是太过放心了,以前白霜真正开始接手帮着她管事的时候已经十三四岁了,如今却才堪堪十岁多一点,阅历和处事都不及前世老道,她还真怕会出什么事情。

    事情办没办成倒也就罢了,若是她因为此事出了什么意外,锦绣可就真的要内疚一生了。

    “小姐,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要闭坊宵禁了,白霜姐姐还没回来,被抓住了可就要打板子的,这可怎么办呀”白雾一张小脸上满是忧心,大唐的宵禁制度自来就严厉,过了一更三点还在房间游荡的,就会被抓起来打四十板子,寻常健壮的男子受了四十板子都得伤筋动骨的,白霜姐姐小小年纪,身子又单薄,一顿板子打下来,她肯定会没命的。平日里她虽然严厉,可也是为了自己好,现在她很可能会有危险,白雾怎么能够不担心。

    一旁侍立的白霏和正为锦绣活动腿脚的白露也都面露忧色,频频的朝门外望去,天色越晚,就越是焦躁。

    锦绣没有做声,她面上虽不显,心中也是担忧。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冒失,白霜年纪到底小了些,与那人打交道,怕是不容易的。可是如今她身边也没有可用之人,奶娘崔妈妈更是个面团子样的人物,从来都没有做个龌龊之事,这种事情,她也不敢交给她去做,甚至都不敢叫她知晓,否则她绝对会露了行迹的。

    眼看着就要到一更三点,白雾终于忍不住了,跺了跺脚,低吼了一句“我去看看去。”也不等锦绣反应,就跑了出去。

    锦绣摇了摇头,倒也不怪她,对给她揉着腿的白露说道“好了,别揉了,改明儿个你们扶着我下地走走,腿脚就灵活了。你是个稳重的,替我去看着点儿白雾,别叫她跑了出去闯了祸。白霜是个机灵的,她若是真被耽误了回不来,到了宵禁时间自会找地方歇着的。”

    “知道了,奴婢一定会看着白雾的。”白霜又扶着锦绣的腿,上下的晃动了一会儿,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才接过白霏拧干的帕子,细细的将腿上擦了一遍,拢上裤子,盖了薄被,方端着水,脚步匆匆的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锦绣跟白霏,白霏便端了个小杌子坐在锦绣床边,手中针线飞舞,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锦绣说着话。

    等待的时候光阴总是过的特别慢,明明才一盏茶的时间,锦绣都以为过了好几个时辰,手中的书,也久久没有翻动过一页。

    终于,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白雾唧唧咋咋的吵嚷声传来,“回来了,回来了。”不一会儿,就见面色略微苍白的白霜在白露的搀扶下,掀开帘子进屋来。

    锦绣忘记了自己还在养伤,猛然从床上撑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问“快,快坐下,白霜,你可是受了伤”

    “小姐别担心,你还有伤,快躺下吧奴婢没有受伤,就是入了府之后跑得急了些,有些脱力,歇一会儿就好了。”白霜也没有推辞,在白露的搀扶下坐到了床边,抬手拢了拢有些纷乱的发丝,罕见的露出个笑容,安抚的对锦绣说道。

    锦绣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挪了挪身子靠在床边,目光有些渺远,“事情着急也无用,你何必如此亏了自己,倒是叫我忧心不已。”

    “奴婢第一次为小姐办事,能够如此顺利,自然要赶紧来向小姐讨赏,可不就得跑着来么。哪里料到半路上叫白雾这个丫头给截住了,她猛的冲出来,就拐了一下,不然奴婢也不用白露搀着过来了。白雾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姐可得狠狠的罚她一次。”白霜嘴里说着责怪的话,看向二人的眼神倒是分外亲热。只白雾听得要受罚,笑眯眯的小脸顿时又垮了下来,可怜兮兮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锦绣知道她们是怕她因为叔祖被恕罪的事情伤心,在哄她开心,也就顺势与她玩笑起来。“我的箱笼和库房钥匙都在你手里,想要什么赏赐,你自己去取了,除了那串紫色的珠串子,别的倒是都能给你。这小丫头也是交到你手里的,你自去罚去,我可不管。”那紫色的珠串,似乎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她的首饰匣子里,她从来没戴过,却下意识的觉得那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可她前世到死,也不知晓那珠串子的来历。

    “小姐”白雾不依的靠在白露身边扭着身子,翘起嘴唇,一脸委屈。

    “哈哈”锦绣等人都笑了起来,她成功的用她的委屈取悦了大家,却还一脸不明白大家为何突然又笑了起来的懵懂样。

    原来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这个之后十分精明干练的小丫头,也有如此好玩儿的一面。前世她沉迷在诗词歌赋的世界里,究竟错过了多少啊

    “小姐,您明日就等着看好戏吧”临睡之前,白霜留下了这一句话。

    再次收割种植了佛豆,锦绣嘴角含笑,陷入睡眠,一夜无梦。

    当凌晨的第一道光,伴随着晨钟的敲响,锦绣蓦然睁开眼睛,心底无端端的浮起一丝不安,下意识的想要吩咐人去前院传话,道二房男丁今日不可出门,可突然之间,又醒过神来,焦急的神色转为平静。

    前世她是余府的危险警报器,只要与她有亲缘关系的人当日会有危险,她都能够提前感知,然后阻止,是以余府十数年来一切顺利,犹如福星高照,无往而不利。然而今生,她再不会做这个危险警报器,该他们承受的,通通都得自己去承受。更甚于,她还会出手,将他们推进深渊。

    九月初三,是今年最后一次押解犯人入燕的日子。

    辰时末巳时初,数十个枷锁缠身,镣铐缚腿,身着麻布囚衣的犯人,在一队全副武装的衙役押解下,缓缓的朝春明门而来,东市开市早,此时街头巷尾都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封条上的罪名和囚犯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那就是余丞相的亲弟,奸污了丞相大人嫡亲的长孙女儿,还能改了易青天的判决,求得圣旨免了死罪,这余家兄弟可真是啧啧啧”说话的人,显然对案件十分了解。

    旁边的男人摸了摸两撇剃得跟眉毛一模一样的小胡子,一脸猥琐的说道“余家大爷就是个荤素不忌,男女皆宜的,家学渊源,想必这余二老爷与余大人也同道中人,才会如此惺惺相惜,舍命相救吧”

    “余丞相如此护短,罔顾大唐律法,圣上竟是遭奸人迷惑,大唐危矣可悲可叹,他这样的人都能中状元,任丞相,老夫却屡试不中,苍天无眼啊”一心为国为民的愤青捶胸顿足的叫骂。呃,看他胡子花白的样子,应该只能称之为愤老吧

    “裴秀才,那你赶紧得中个举人,早日站在朝堂上,揭开余丞相的真面目哇哈哈”

    “无知稚儿,大唐臣民,四十而不中便不再有资格参考。老夫大器晚成却报国无门,实乃大唐之失,大唐之失啊”说完,裴秀才仰起头,背着后,走开了去,再不理会那些嘲笑他的人。

    “我倒是觉得,余丞相是故意将弟弟宠坏,再舍了一个没用的姑娘,如此便可独占家产,实在是高啊佩服,佩服”

    “余家起于微时,如今余家所有财产,都是丞相大人挣回来的,跟余二老爷何干刘扒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为了几亩地,将亲弟弟逼死啊”

    “就是就是,刘扒皮,易青天早晚会处置了你。”

    “你们,你们”

    “砸死他,砸死这个不要脸的老货,砸死这个老畜生”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伴随着突然飞出一颗烂白菜,“啪”的一声砸在余定贺脸上。人群顿时激愤,各种蔬菜瓜果,不停的砸向囚犯群,押解的官兵也不管,还稍稍退开了些许,给了百姓方便。

    “打死这个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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