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岁兜转,该祛的瘢痕还是顽强进了骨髓。

    陈彻起码等了半钟头有余,才见徐嘉姗姗出了宿舍。

    他落下手机抬头,顿时木然。

    暗蓝涓面旗袍,垂发配素淡妆容,她分明还是有心扮上了。就是高跟穿得不娴熟,一步一顿的,好似踩跷过梅花桩。

    陈彻拳覆双唇,笑到后来格外猖狂。

    “笑屁”徐嘉千难万险进了车,拿冷眼削他。

    “不笑了,我给赔礼,”他贴近,双手捧起她头发,“这是哪家民国闺秀再世啊”

    徐嘉兜脸不接茬。

    那双手自行在脑后缠弄,她颈脖一空,仰脸看后视镜,竟被盘了团发髻,耳边又留三两慵懒的碎丝。

    陈彻向她摊掌,问有否皮筋。

    她在包里随翻出一根,他接下,动作利落地收了工。

    陈彻仰回驾驶座,视线饿虎擒羊般停在她颅后。

    过了几分钟,徐嘉戒备道“别看了。”

    他才发动车,移近校门口,倏尔冒一句

    “真是尖果儿。”

    西苑会馆主营宴席布场,来客非富即贵。但近年倡廉风行,消费尺度有所降温。

    陈彻领徐嘉进门,她不料又闯入一屋子的生疏面孔。

    郭一鸣唐应生自不必说,其他一概不认识。有唐应生携来的玩伴,也有陈彻麾下员工。

    屋里配厢k歌厅,乐声正喧哗。

    寿星莅临,众人都齐齐涌上来,又是贺喜又是送礼,这在陈彻数月前际遇潦倒的情况下,根本难以想象。

    陈彻礼节性笑纳,忽而回眸来看她。

    “你的呢”他问。

    徐嘉诚实回答“什么都没准备。”

    他像融水软在她身侧,附耳道“没事,人准备了就行。”

    有人交语,问这姑娘姓甚名谁。

    郭一鸣穷叫“嫂子”

    徐嘉浑身僵住了,陈彻只笑不否决。

    众人哄闹半晌散退,他牵着她坐到自己下首。

    应侍将菜肴一一呈上席,那边仍有人在唱歌。

    徐嘉刚把包压在自己后背,蓦然听见熟悉的歌声,唱的是王菲的如风。

    不只是歌耳熟,连唱的人声线也是那般有印象。她遂回头,凝神间竟在灯球光影下看见付星。

    那瞬间的心情如何形容,酱醋油在心脏泼了一地。

    徐嘉收回视线睨陈彻,后者烟不离手地状况外。

    “你看着我。”她抬手拽他衣袖。

    “作甚”

    “为什么她会在”徐嘉抱胸质问,居然颇有正宫风范。

    陈彻遂声回看一眼,不咸不淡道“唐应生喊的。”

    “唐应生喊,你就让她来”徐嘉觉得好笑,“她也就来了”

    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有兴致夹了点菜要喂她。

    她躲开,蹙着眉说“凭什么她要在”

    陈彻落筷,无奈地言声,“我估摸着,十有八九是她爷爷委来的。”

    话至此,有些隐言他不好再多说,可是徐嘉对付不过去,抓起包就欲起身。

    她碰落了个杯子,碎片咣啷一地,茶水溅停屋里所有的人声。

    都在看她,连歌都歇了,歇在那句“来又如风,离又如风,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陈彻眼神示意他们回避,一把扽住她手腕拽进怀内。

    悄悄话压得私密,他哄道“我去赶走她。”

    治标不治本。

    徐嘉冷哼,说不必,该走的人是我。

    陈彻低低笑一下,捞起她五指亲了亲。他也有些慌,小姑娘现在的杀伐决断,真不可和过去同日而语。

    “醋了”

    徐嘉坐在他温热腿面,旗袍叉口被耸上去几分。她一言不发,刀枪弗入。

    气氛缓和,付星兀自接着唱下去。

    她有一把好嗓子,柔情刚烈都能唱,俨然有王菲风韵。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寄生於世上,原是那么好”

    徐嘉由歌声包围,抓起陈彻面前度数不低的洋酒当头一饮而尽。

    那可是伏特加。

    他阻拦不及,很快就见她面泛醺红。

    终究,徐嘉还是挣开他走了,大门一甩,关一屋子不明所以的人,和截断的歌声

    “我跟那人曾互勉倾诉,也跟他笑望,长夜变清早。可惜他必须要走,剩我共身影长夜里拥抱”

    直走到会馆外,鞋跟猝然被卵石路跺断,徐嘉稳稳摔倒,双膝凿上卵石。

    生疼感一下子冲开她泪腺,不过习惯所致,只是眼酸没有哭。

    她撑地要起,蓦地被人拦腰提抱,耳边话音得逞的浑不吝。

    “跑什么还不得被我逮着。”

    晕眩感浸渍入脑,徐嘉戗他,“你放我下来”

    陈彻不以为意,犹自送她进车里。

    徐嘉跌落皮椅,脾气发作,斥他是百年一遇的混蛋。

    车灯通照前路,昏黄中人影两相纠缠。

    陈彻按住她的腿,一边要她安分不动,一边借亮察看膝盖伤口。

    “你说你跑什么,摔了不还是你自己受罪。”他手搁在裙摆三寸下,游离创面周围。

    徐嘉腿蹬如脱兔,他拧着眉嵌紧,说“还动,都流血了。”

    “流血也跟你无关”

    手起刀落的语调,她醉意上来了,于是情绪夸张地脱缰。

    陈彻轻叹一声,俯身打捞她进怀中。

    “又跟我无关了”他学舌,吹气在她下颌,“不要每回生气就变刺猬。”

    委屈噬心,眼泪借酒在眼前覆了层水壳,又割开太阳穴爬进鬓角。

    徐嘉哭泣总是不动声色的。

    陈彻觉察异样,手掌扳她的脸朝自己。

    “很疼”他终于敛下痞性,肃穆了声调。

    连日来的担忧冲破堤围,徐嘉撇撇嘴道“我就问你,你当初出国,跟你爸的事有没有干系”

    陈彻隐忍答案。

    “还有,付星跟你走得近,你妈妈是想让你娶她吗”

    她吞下泣音,肩膀颤瑟。

    是积云明明藏一场暴雨,却欲出又止。

    陈彻也是骑虎难下,她哭得他心头大恸。可这些都不能说,她是轻易就胡思乱想的毛病,说了必是一场折磨。

    “我只能告诉你,我会没事。”

    徐嘉憋屈得好似心脏穿孔。

    眼尾的痣随身躯掣动微微摇晃,像随时会沁入泪痕下滑。

    “你说你没事,可你从来都不说实话,我怎么相信”

    陈彻喉咙哑极,低头啜抿那颗痣,冰咸的口感。

    他又去吞她的眼泪,然后降到双唇,破门而入裹她的软舌。

    会馆门外种几株海棠,马头墙下无言吐香。

    是良辰美景,夜离清早还长。

    “嘉嘉,不哭了,你相信我。”

    越是起大的宏愿,越使她感到世事难量。

    徐嘉摇摇头,双唇被动地触离他的气息。

    陈彻又深入地吻她良久。

    西装沙面和旗袍涓布摩挲,引人遐思的音律。

    他故意轻佻地笑,故意一切尽在把握,说“我不是说过的,以后还得带你去曼城。”

    “你得相信我。”

    山雨终有停摆之兆,徐嘉接受他的吻,时不时启口回应。

    “还哭吗”陈彻笑引胸腔共鸣,“水漫金山了都,你是小青还是白娘子啊”

    她窘迫地垂眸,片刻后呢喃道“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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