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坐上驾驶座。
“你坐好了,”钥匙凿进锁眼拧开,发动机隆隆作声,她回头瞪他,“车撞坏了我不管。”
陈彻顽孩似的笑,贴上驾驶座后背,“没事,算我的。”
徐嘉气到失语,但踩向油门的脚还是分外小心翼翼。她驾照是去年才拿的,强打强算挤出一些节假把驾驶学完。姚兰一向当她是温室花,即便有了驾照也不允许她上路实践,仅有的几回实干经验还是她从吕安安家的车偷赊来的。
宽敞通明大街,车流不顶密集,徐嘉开出了一身冷汗。
偶尔偏头回看陈彻,他已经沉默下去,面冲椅肩埋着头。等红灯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秒,他发色是地道的正黑,刚刚好的长度,在正中有一个发旋。
那天晚上徐嘉扭回头,脸颊有些热那天晚上这丛头发曾抵在她胸口。
她尽量避免审视他们的关系。
但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分,思绪会不由自主往这个话题上走。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努力抽身,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淡化到只剩食色欲望。但她也会想,可能她做得不如他好,不如他杀伐决断。
车子在四十分钟后抵达万科蓝山。
熄火后,徐嘉回头唤醒陈彻。他施施醒来后低敛着眉,下巴附在椅背上,眼底醺意飘向她。“送我上去吧。”这个人已经完全恬不知耻,说话时眼也不眨。
徐嘉“”
她拽下钥匙,严肃地低头盯进他眼中,“我明天有课。”
陈彻笑,“我知道。我今晚也没力气。”
徐嘉听完好险没把钥匙砸在他身上。
“陪我说说话。”他抬手搭在她胳膊上,一寸一寸地移,最终隔着椅背拥上了她。
徐嘉冷眼沉默。
“可你真得搀我一把,我真的走不动。”
黑暗从四周拢聚过来,将顶灯光束吞成女人的裙摆状。
陈彻忽而带着些哄意道“明早我酒醒了送你回学校。”
徐嘉心里只想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拖拉。
她下车扶他出来,随后又扶他进了楼。电梯甩开一楼的阴湿迅速往上,陈彻站了一会儿后又贴向她颈脖,温热的气息在她肤底瘙痒。
“郭一鸣答应跟我了”
徐嘉蹙眉,看着楼层数字问“郭一鸣”
“嗯,就是借你电瓶车的那个。”
徐嘉“哦”了一声,倏然发觉不对劲,扭头对上他目光,心虚地在他眼里看出玩味。
她不说话,他笑笑,“你以为我不知道”
徐嘉低回头嗫嚅“知道又能怎样”
的确不能怎样,这个话题短促过场,陈彻再没提后话。那是遥远的事,很多人对遥远的事都擅长淡忘。
进门后,陈彻潦草冲了个澡就躺上了床。而徐嘉洗了很长时间,中途还接到了周妍的电话。周妍在欠债事发后一直缺乏安全感,加上丁瑜一事的打击,每天活得像是离不开她。
徐嘉冷静地安慰她,挂完电话不由想,她一个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人能给别人带来安全感,到底给她的人生赋予了些许价值。
洗完澡走进卧室,陈彻纹丝不动地躺在被子里,像是已经睡熟了。
徐嘉拭着头发掀开被子坐进去,手够进外衣口袋里摸到药,心里才安镇下去。她最近有了达观的进步,尽管难保还会不会产生排斥,也至少会自我提醒尽量不要断药。
这变化说不好是源于什么大抵是因为惜命。
她对向霜浓月薄的窗外,一个人凝视寂寥夜色。
夜晚褪色,白昼翻页而来。
陈彻一觉睡消酒意,徐嘉睁眼时他已经洗漱完毕。“几点了”她记得没听见闹钟的响声。
“六点,”他双臂撑在她枕边,“你要不再睡会儿”
徐嘉摇头坐起,下意识说“不行要吃药。”
“吃什么药”
以此姿势,陈彻的眉宇就在她眼前。他紧紧盯着她,等待她回答。
一秒后,徐嘉躲开视线,并从他双臂的围拢中溜了出去。“我刚刚还在做梦。”她边穿鞋边回。甫一穿好,她立刻小跑至厕所拉紧门,抠开药粒生咽了下去。
出厕所时,陈彻也没再过问此事。
清晨寒冷,徐嘉窝在后座结实补了个回笼觉,等车赶到平医差不多也快到上课的时间。
徐嘉下车后刚想说句告别之语,却看见陈彻也拔下钥匙下了车。
“你干嘛”她不明所以。
陈彻绕至她身边,面色从容道“让我回归体验一下校园。”
“”
走了几步徐嘉想起些什么,对身边显然并非学生做派的人说“我想起来了,今天第一堂是个公开课。”
陈彻看向她。
徐嘉“嗯”了一声,“讲课的人是你爸。”
陈彻脚步停下,蓦地气定神闲一笑,“巧了啊。”
陈健民盛名在外,来蹭课的学生多到踏破门庭,大教室几百张椅子坐满了人,后来者只能挤站在最后的空位。徐嘉扫了一圈,扭头曲肘捣了一下身边正玩手机的人,“你说你心眼坏不坏”
陈彻应言抬头,“嗯”嘴角扯出的笑没在晨光中。
徐嘉收回目光说“占着别人的位置,你还好意思了。”
陈彻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臂圈住她肩膀,一手把手机拿到她眼前,给她看自己新租的办公楼照片。“我要不要给你加副桌子”喧哗中他的嗓音依旧清明。
“为什么要给我加”
“有这个必要,到时候我工作到太晚,你就坐那儿写作业等我。”
“”
陈健民来时端着步态,好似鲶鱼游进掌声之海。
黑板不同寻常地纤尘不染,t停在开篇的宣讲人介绍语,精矫字体赫然于白底之上。陈健民在讲台放落茶杯后站在那里,手执投影笔翻着t,就这么来回踱步开始了课堂内容。
不得不说,他比徐嘉见识过的任何一位老师都更熟悉课本知识,视线完全脱离在t外,一来一回好像闲庭信步,英文药名信手拈来。
多数学生很吃他的授课风格,活络、灵动,时不时冒出一段课外故事,教室里笑声不断。
而陈彻却在他出现后,一直保持着稍显沉闷的缄默。
这堂主讲抗高血压药,陈健民偶尔会在视线范围里点几个学生问答互动。徐嘉渐渐走了神,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他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几样药为什么能配合使用”
下一秒,就听见陈健民说“找个人吧,徐嘉徐嘉在吗”
徐嘉脊柱一直,余光里陈彻也从手机提起视线。
站起来时,陈健民携几百人一同看向了她。
徐嘉惴惴地垂下手,拼命在脑海里搜寻着知识库存。有些呆钝的目光里,她看见陈健民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身旁的陈彻。
徐嘉攥紧拳,却很快被陈彻握过来的手拆开。
陈健民笑似春风,追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徐嘉听见陈彻窃语“答不上就算了。”片刻后,一声嗤笑。
“因为作用位点不同。”她其实也不确定到底对不对,只是她不想当众难堪,尤其是在如是特殊且隆重的场合。
陈健民凝视着她,转瞬笑得更冁然,“很好,因为它们的action site不同。”
如释重负,徐嘉坠回椅上,额头覆了一层密密的汗。
陈彻的面色不太好看,手臂僵直着拢回她肩膀,此番只是不经意而生的动作给了她不少安慰。
只是这一刻的她还不会想到,将有一场怎样的流言蜚语降临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