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华洲,繁华南街, 四时春馆。
    初晨时分, 正是四时春馆送客的时候。一位位公子小姐大老爷们, 纷纷带着餍足的神情, 追忆着昨晚如花如月的美色,踩着红毛毯子步出了大门。
    破天荒地,四时春馆的老板娘春鹃, 那位水蛇腰香烟枪的红衣美人却不在送客之列。
    “玉桐儿,你这样拼命是不行的呀”
    幽静的偏阁内焚着很淡的一点清心香, 外头草木花影随风摇曳,投在纸窗上。
    蓝衣琴师双眼蒙着绸布。他弯着腰, 用冰水浸着发抖的手指。
    春鹃仙子怜惜又忧心地蹙眉, 攥着手绢道“你这样下去, 要把身子累垮啦”
    “你别看咱馆子里的兄弟姐妹也拼命练技艺,那是为了吃饭呀。你,你都做了仙人啦, 怎么还要这样拼命呢”
    荀明思回头温笑,耳垂上那颗水蓝玉石盈盈晃动“妈妈, 我心里有数的。”
    他的雀听琴竖在墙边, 几张帕子上沾了细细的血线,显然是擦拭了染血的琴弦。
    他眼上罩布,封住视觉。这是只有走极端的乐修才会使用的手段。
    “”
    春鹃叹息一声,默默合上门转出去了。
    荀明思取了巾子将泛红的手指擦干了,转回去将雀听抱于怀中, 放于琴案上摆了,重新按指。
    他便是在此刻听到了一声啼叫。
    嘀啾。
    仿佛冰珠落于古井,又似琼玉碎在瓷上,清远至极,似要穿过人的耳朵,透进人的心底。
    “嗯”
    荀明思心下微动,他从未听过这样清透的鸣声。
    蓝衣琴师急忙放琴,他一面取下眼上的绸布,一面起身推窗去瞧。
    窗台上晨光熹微,趴着一只朱金色的小鸟。身躯只有巴掌大小,拖着长长的尾羽,却是半透明的魂魄凝形之态。
    它歪头,爪子扒在木制的窗檐上,又“啁啾”地叫了声。阳光一照,能看出七彩斑斓的光点在羽翼上淡淡跳动。
    荀明思抬手挡着光,讶然望着这魂魄鸟儿。单从这气息来看,应当不是什么恶灵可这里怎么会飞来一只失了肉身的魂妖
    琴师轻笑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只剩这样一点魂魄了”
    鸟儿自是不答,反而扑棱棱优雅地理着自己的羽翼。它身上魂魄波动时强时弱,随时都有消散掉的危险。
    荀明思想了想,到底心生不忍。他回身将雀听抱起来,探出窗外“这把仙琴名为雀听,我曾想为它觅一只歌喉婉转的禽妖做器灵,只是至今未遇清音。你你若不介意”
    小魂鸟似通人言,深深地望了琴师一眼。
    不知为何,它几乎没做犹豫,反而就好像等着荀明思说这句话似的,展翅投入雀听琴之中。
    瞬间,琴上流转过火焰般的灼红光泽。在荀明思惊讶的目光中,那仙琴镌名的地方变成淡淡的焦黑,仿佛被真正的烈焰烧过,就连“雀听”二字都被抹去了。
    琴师那漂亮的手指在上头一抹,就无声地掉下细细的灰烬。灰烬擦拭干净后,余下的是新的两个字。
    凤听。
    西域荒洲,妖族边境。
    “师哥,看那儿。”
    方知渊从金龙脊背上俯瞰,他单手揽着蔺负青的肩膀,“我说的怎样,是金桂宫的修士。”
    蔺负青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灰白流云渐渐向两侧分开,伴随着轰隆鸣声,二三十艘巨大的金桂宫粟舟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舟身遍布铁甲,其上镌刻金桂烈阳图腾,两侧又延伸出修长铁翼,每一片铁甲片被打磨得凛凛泛光。
    粟舟穿行于云层之中,浩浩荡荡,却宛如一体。就如一把尖利的飞剑,带着杀气自东而西,神威无比。
    方知渊道“那是金桂宫出战时使的粟舟,每艘船上都配有三门九旋真火巨炮,一炮轰出去便有元婴之力。”
    蔺负青饶有趣味地问“比之宋五那艘粟舟如何”
    方知渊低笑道“那艘粟舟火力应当还是比不上你眼前这群,若说防御,那可是师父砍了老神木叫宋五造的,我也不知究竟有多硬”
    蔺负青搂着在他膝上睡着的鱼红棠,他望向远处“快到了。”
    两人心有灵犀,方知渊站起身,对小金龙道“我与师哥先下去看看情况。小龙,看好这丫头,等我们回来。”
    敖昭应了一声。蔺负青将鱼红棠放下,与方知渊对视一眼,双双踏空乘风而去。
    他们远远地与金桂宫的粟舟平行,见那粟舟上修士林立,严阵以待,心想若是层层禀报上去怕是浪费时间,便也放弃了同鲁奎夫打个招呼的心思。
    两道人影就这样超过粟舟,疾速下降,已经极度逼近森罗石殿的疆域。
    淡淡的血气擦过鼻尖,蔺负青忽然心里不详地一跳“不好。”
    从这里,看不见森罗石殿那最高处的宫顶,却有一缕缕硝烟随风而散,叫人心里爬上沉甸甸的不安感。
    再靠近,却见黑压压的妖兽群盘踞在远处,如定住了一样,不前进也不后撤。
    方知渊神色发冷“不对劲森罗石殿已被攻破了么,他们怎么没撤离”
    蔺负青道“走。”
    两人快速下落,云层彻底被抛在身后,狂风卷起千万尘埃升腾起来,大地上的场景终于清清楚楚地暴露于眼前。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森罗石殿的正门,已经坍塌了。
    巨门裂了大半,崩开的瓦片、倒塌的石柱与蒙了灰的灵珠宝石交叠,断壁残垣间处处黑烟。
    那本应被高高供奉的森罗妖神的巨像,也倒在了尘泥之间,身躯摔裂成三段。
    它的头颅滚得很远,似神似妖的脸上溅了血也延展着巨大的裂纹;那双镶嵌了宝石的眼珠,狰狞地目睹了这一场惨烈的战斗。
    在此战斗的不是别的,是剑。
    苍茫的地表遍布龟裂,西域的土是很沉重的暗黄色,很硬,似乎沉淀了太久的岁月。
    可剑气在这黄土上劈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裂缝足能插进一条腿。鲜血便汩汩流淌其中。
    那些更坚硬的岩石也被剑斩得碎开了,其上累叠着妖兽的尸体残骸,间或也夹杂着骨兽的骨肢与森罗弟子的一两具尸身,像山峦。
    天地间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是血河与尸山。
    血河尸山的尽头,插着那一把剑。
    世上似乎只剩下了这把剑。
    然后,渐渐地,一只手浮现在那把剑的剑柄上;继而是连接着手腕的一条胳臂,与坚实的肩膀;最后,是一个半跪的人影出现在那把剑的后面,出现在死寂的天地间。
    那人并不是突然出现在这里,那人似乎已经在这里守了许久许久。
    只是无论是谁来,首先看到的必定是他的剑,然后才会是他的人。
    蔺负青怔怔道“叶剑神。”
    森罗石殿的残门之前,立着此地最后的屏障。
    这把剑名唤龙虹,无鞘,漆黑,大巧不工。乃是剑谷剑神叶浮此生唯一的佩剑。
    森罗石殿早就破了。
    是叶浮单人仗剑,独守殿门整整三日。
    是剑神一剑伏尸百万的血气,震慑住了这千年难遇的妖兽狂潮;也正是那千锤百炼的极致杀气,化作利剑刺入失神的妖兽识海,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镇压了数万狂躁的神魂。
    以金童申屠临春与玉女巫蜜为首,所有森罗石殿的神老与弟子们,都被叶浮挡在身后。
    蔺负青这才看到,地上绘着的是一个巨大的天元挪移灵阵。后面那些人手掌按地,正尽力将自己体内的灵气输送给叶浮。
    他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为几十年间痛恨入骨的仇人,也为这几天来以血肉之躯守护他们的恩人,尽一点点微薄之力。
    许多人的眼眶都是红的,许多人脸上泪痕纵横,更有许多人已经双膝跪地,不知跪了多久。
    都说森罗的弟子,素来只跪他们信仰的神灵。但是此时,无人出言斥骂那些跪地者,森罗残破的大门后是一片沉重的寂静。
    同样沉默着的还有雪骨城的修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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