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沸腾平息, 人都散了。
    蔺负青一个人缩在空荡荡的议事大堂的椅子上, 眯着眼, 似睡非睡。
    刚刚卯着的那一股劲儿泄了之后, 他是真的动弹不了了。
    不知昏沉了多久,直到他听见空旷的脚步声,勉强掀开眼帘。
    蔺负青看见雷穹仙首高峻的身影逆着光从门口走来。
    鲁奎夫走到他身前, 望着倒地的案台道“对不住,我该再来早些的。”
    蔺负青微弱地动了动唇。
    他是想笑的, 因为他想,仙首定然料不到这案子是自己掀翻的。
    可他又没力气, 索性就放弃了笑, 恹恹地垂着眼说“我知道众仙家为何那样激动。”
    “大祸当前, 仙界五洲都要受难。以他们的修为,自保绰绰有余,却无力保全千万底层修士他们暴怒混乱失态, 是因为他们心里还有仙界众生。”
    “”
    鲁奎夫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人淡漠惨白的脸,这孩子太年轻了, 他本不该挑这么重的担子, 这至少也该是他师父那一辈儿的才能承担的活计。
    萧瑟的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地上的纸张哗啦哗啦地往后涌。
    蔺负青拢着衣袍,眼神放空“真的没有办法了,是吗。”
    鲁奎夫不言。
    三年前,星盘预示大难, 说天穹要在西北角裂开一块,他们没人说无法补。
    哪怕有些小差错,天裂再宽百丈,把金桂宫的所有灵石积蓄贴上,也能补;再宽千丈,把所有仙门的人力财力聚集起来,还能补;再宽万丈,赔上几位渡劫大能的性命,勉强能补。
    但是现在整个天都裂了,怎么补
    鲁奎夫沉声说道“蔺小仙君,你走罢。”
    “这三年来,众仙家对你质疑不断,可鲁某人能看得出,你乃真心为这三界筹划的。”
    鲁奎夫松了松眉,伸掌摩挲着蔺负青的肩,宽慰道“走罢,小仙君做的已经够啦,你不欠姬圣子什么啦回太清岛罢,叫你师父护好了你。”
    蔺负青恍惚地暗想不,我欠的。
    和姬纳无关,我欠很多的。
    他安静地问“仙首不走吗”
    鲁奎夫摇头,他的双手中光华流转,转眼间显出一对巨斧的模样。
    这汉子笑了一声,罕见地露出了在人前少有的粗野狂气“这是老子的六华洲。老子不死,六华洲里多死一个人都不行。”
    那高大的背影提斧出门去,属于仙首的华袍沐着耀眼的金光,反射出几丝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蔺负青目送着鲁奎夫离开。
    然后他虚弱地闭上眼,又睡了。
    蔺负青是被崩塌的轰隆声音惊醒的。
    明明没有日落,四面八方却阴暗如夜。
    自窗口向外望去,天空中的亮光已经被那道裂缝挤压得无处容身,萎缩成一小点。
    阴气裂缝已经蔓延到目之所及的尽头,像天上凭空睁开一只叫人毛骨悚然的巨眼,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隐隐从远方传来尖叫与哭泣声。
    蔺负青摇晃着奔出了大堂,掠下长阶。他的状态很奇怪,五感都模模糊糊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黑暗中,寒意渗入骨髓,他睁着眼眸四顾,最后凝在在头顶那道纵贯了东天自西天的巨大“眼睛”上。
    他知道,最后的这一刻已经到了。
    他该去迎接自己的末路。
    云层翻滚如波涛,那八十一灵塔光泽尽失,裂纹遍布,像被虐待的乳儿般剧烈地颤抖悲鸣着。
    时而有残片坠落,坠在民巷里砸塌了房梁瓦顶,升腾起滚滚的黑烟与火。人们相护着哭喊奔跑,却不知该逃到哪里去。
    一切正一点点地崩溃。
    蔺负青抬掌唤出图南,翻身踏上雪白剑身,陡然御剑而起。
    这时他才看到,恐慌的人流正在涌向金桂宫,频频有飞行法宝相撞,而后爆炸起火。在硝烟中穿梭着不久前还在议事大堂内站立的熟悉身影仙门宗派的大能们仍在奋力控制局面,能做的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阴气对于修士的危害比凡人更大,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有人都疯了。
    蔺负青逆流而上。
    仙剑光芒清明如月华,带他掠过大地上的悲呼与烟尘,掠过行将倾塌的八十一灵塔,掠过灵塔结出的防御法阵。
    三千风云被他抛在身后。
    蔺负青白衣雪剑,孤身直上苍穹。
    越往上,身周的寒意越盛,四处都是滚腾的黑暗。溢出的阴气在飞溅,空气中仿佛拉满了亿万条冰冷细丝,勒疼了每一寸皮肤。
    蔺负青忍痛来到裂缝之前,与那庞然大物面对面。他陡然红了眼眶,喘息着,心内冒起一股怒气。
    终究是不愿认输的。
    蔺负青并指掐诀。剑芒大盛,图南亮起霜雪明光,浩荡而粲然。
    它冲向阴气巨流时,如一尾不回头的彗星。
    彗星流入了宇宙尽头的黑暗。
    凡俗界的某洲某城,某家土屋内,有飞蛾投向烛台的火焰。
    屋内孩童眨巴着眼睛,手指着天“阿娘阿娘,天刚亮呢,怎么这就又黑啦”
    咔嚓
    从来无坚不摧的图南剑上,绽出一道裂纹。
    蔺负青唇角溢血,剧痛从心脏蔓延到肺腑。
    他听见两种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以相近的频率传来。远些的,是图南在碎;近在咫尺的,是他御剑的双手的手骨在碎。
    肉和筋扭曲了,和碎骨搅在一起。
    血和汗沿着雪白的腕子和手臂往下淌,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一滴滴乱洒,白袍如雪上落满红梅。
    一种铺天盖地的痛苦无力之感席卷了全身,蔺负青吃力地眨着眼,他明明没有流泪,眼前图南的模样却还是渐渐模糊了。
    大约半年前,从虚云来了信。
    他在一个日头暖和到催人犯困的下午,将信笺展开。
    信纸是白宣纸,染了莲香和草木香,尹尝辛龙飞凤舞的字铺在上面。
    方知渊破境元婴了。
    若是以前的知渊,怕不是又会执着地追问师哥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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