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拿草蛐蛐在地上跳动,觉得还不过瘾,便捋起袖子挖一抔湿土,揪下一块泥巴便在手中搓捏。

    捏泥面儿的本事么,又没有人教,只是自己胡乱地摸索了。这是头这是脚,囫囵那么弄两下,大功告成摆在地上,当做一个人,手里在逗蛐蛐的样子。

    尽管这人也着实比蛐蛐大不了多少,头比身子还略微粗些,手将将垂在地上,两只脚丫大小分明,十分滑稽。

    操纵脆弱的小人,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降下去,还要让它骑在草蛐蛐背上,到处地跑。

    才不过是泥巴风干透了,表面泥屑子龟裂剥落,再一抬头,已经日暮西沉。

    没把玩意儿丢下手,细定睛一瞧竟是有个天青长衫的人,慵懒斜倚,立在门畔石狮旁,颇有些趣味地睨着她,不知在那处看了多久。

    这不正是那日共乘一车之人么

    那人面向黄昏长身玉立,水墨烟黛似的三千鸦丝束在顶冠,紫金蟒纹绶带恰到好处,周正系住,愈发显得腰窄腿长;背后藏蓝锦缎披风曳及脚踝,翩翩飘逸中又平添几分沉稳,瞧着倒很是顺眼。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冬寒还不曾褪尽,他眼尾眉梢却已春意盎然,一颦便降一场微温甘霖。

    郁漉一晃神,还以为戏文话本里的宋玉潘安之流,跳脱纸上,入到人间来了呢。

    正巧泥人破了,郁漉眨巴眨巴眼,做的假人过于抽象,搞得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样貌,正愁没有过路人的样子让她仿照着再捏一个,于是她也不扭捏,目光直挺挺就和那人视线撞在一起。

    远见那人身匀体称,腰骨舒展,是极好看打眼的,心想何不照着那人的样子再捏一个。

    说动就动,郁漉揪起一块泥团,哼哧哼哧又开始搓,只是许久没有做捏泥人这般细活,做到关键处又想不起怎样弄才好,便抬头再去观察那人的样貌。

    仔细观之,总是让人觉得,若将其比起书中古人,又不大贴切。

    眼前人更似是昭河之上细腻拂风照面而来,又似盼归桥上精雕巧琢的白龙点睛跃然,总之,是来自万物有灵的温柔润泽美,是美得自然而然。

    反复两次后,郁漉生生看得脸上有些烫了,也不好意思再去盯着人瞧,只好凭着想象糊弄一顿,造出个不三不四的东西来。

    “这是我吗”

    有幽雅平和的嗓音降到头上来,惹得郁漉忍不住抬眼去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行到近旁,躬身观摩她做事。

    夜色淡淡斜倾,万事万物都笼罩在里头看不清楚了,唯有他明眸皓齿,如水芙蓉在深潭上探枝,清晰,动人。

    将手中的泥巴块儿举起来,举在眼前观察片刻,又越过人参根似的泥人,望了望他白皙莹润的脸,诚实道“是啊,是不是很像。”

    那人耐心极好,长指点点泥人的身体“这两只是眉毛和眼睛”

    “这是脚呀只不过我没来得及把它们分开而已”郁漉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惊叫起来,转而又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劳动成果,越想越生气地换了个方向,藏起泥人不给他看,“不要跟你玩,你太笨啦”

    他低头瞧一眼自己的粉底皂靴子,不由发笑,笑得十里芳华羞“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样风姿无两的人,低眉顺眼地向她道歉,语意并非调侃,还真怀有几分诚恳,叫人使不起性子,脾气渐渐平息下去。

    “好吧不怪你。”

    郁漉只好放下手中长长的方条,回头观察了他半晌,然后站起来,问他,“今天正月半,御史大人的所有门客都要聚回来,你也是回来吃汤圆的吗”

    这样主动关怀,在郁漉看来就是不计前嫌啦。

    他不答,顺着她站起身的动作直起腰,显得郁漉愈发娇小“懂的真多,好聪明。不过可以告诉我柳月袭回来了吗”

    说话懂得先夸赞肯定对方一番,让人如沐春风,言语巧妙,对郁漉也很是受用。

    “没有,他昨天就没有回来。”她笃定地摇摇头。

    男人的声音温柔动听,语气是哄孩子的亲和柔软,却无媚态“那就不等他,我们先回去吧。”

    郁漉不疑有他,泥巴堆全都按回湿土里,殷勤地跑上台阶,撑门的动作几分嚣张不拘,仿佛早已对御史府摸得明白,不似个外人“快进来呀,今天挂了红灯笼,可好看呢。”

    沾满黑黢黢泥土的手心,按在彤红的门上,留下脏污的印儿,那人见了也并不嫌弃,眉间一丝不喜也无,反而向她点过头,侧就着她支门的小身子,跨进高高门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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