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没有听到回应,转过身,对着冷冷看他的薛妍穗叹气,“为父知道你心里有怨,为父以往也有错,可父女血缘,斩不断。”
薛妍穗不为所动。
薛成苦口婆心,“为父得罪了陛下,薛家满门祸在旦夕之间,你真的能忍心看着骨肉血亲身首异处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薛家的血,为父若被诛杀,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罪臣之女的名声。还有你阿娘,她是薛家妇,她的香火,全由为父供奉,你忍心让她做孤魂野鬼吗”
说着说着,两道老泪滚下。
薛妍穗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摆放在供案上的牌位,“亡妻谢氏之灵位”,牌位用上好的木料所做,一旁香鼎缭绕,数盘鲜果供奉。瞧着似模似样,但那牌位太新了,谢氏已离世二十年,牌位不该这么新。这么些年,薛老贼竟没连一个安魂的牌位都没有给她。
“亡妻,原来阿娘是你的亡妻。”薛妍穗轻轻念了遍。
薛成心头一喜,果然提到谢氏这个孽女就绷不住了,他连连点头,“对,你阿娘是为父的结发妻。”
“那崔氏呢”薛妍穗直视薛老贼。
薛成暗道不好,可面对薛妍穗的逼迫,他不得不答,“她是为父的继室。”
“继室阿娘是原配发妻,继室该如何行礼”薛妍穗一句句逼问。
薛成好不容易用谢氏打动了薛妍穗,怎么肯为了崔氏功亏一篑,“执妾礼,跪拜。”
“人呢”薛妍穗红唇一弯,不依不饶。
“来人,把夫人带过来。”薛成顿了一顿,补充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尽快带来。”
崔氏躺在榻上,面色晦暗,薛华棣捧着药碗求她喝药。忽然门帘重重一晃,奉薛成命令的仆役闯进来,薛华棣吓到了,手上的药碗砸在地上。
“大胆的奴才,这里是你们能进来的吗”崔氏大怒。
仆役嘿了声,若是以往,再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可现在主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们也没那么怕了。再说,这是郎君的命令,贵妃娘娘也在,也许这件差事办好了,能逃过一劫。
“郎君有令,要夫人到祠堂,夫人随小的走吧。”
崔氏听得祠堂二字,脸色黑沉,“不去,你们滚出去。”
“夫人必须得去。”仆役摆出架势,拖也要将她拖过去。
“住手,阿娘,咱们过去。”薛华棣抱着崔氏哭声凄惨。
崔氏靠薛华棣支撑,深一脚浅一脚的终于到了祠堂。
“阿父,阿娘还病着,要她来这里做什么”薛华棣珠泪盈盈,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郎君有何吩咐”崔氏没有像前些日子和薛成吵闹,而是虚弱不堪的开口,颇为通情达理。
这母女二人仿佛都没看到薛妍穗。
薛成嘴唇翕动了两下,崔氏不吵不闹,反而让他心生愧疚。他了解崔氏,望族嫡女,她一直是骄傲的,这些年府里从不提起谢氏,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崔氏连提起谢氏都不肯,现在要她以妾室的身份跪拜谢氏,以她的骄傲,这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薛成犹豫了。
“咳,咳。”薛妍穗轻轻咳了两声。
薛成闭了闭眼,狠心开口,“阿崔,在主母灵位面前,行妾室跪拜礼。”
崔氏像是没听懂,“什么”
“向主母谢氏行妾礼。”薛成又一次开口。
“妾礼”崔氏踉跄了下,每个字她都懂,可合在一起她听不懂了,“要我向那贱妇行妾礼,薛郎你疯了。”
薛成听她叫喊出贱妇,唯恐惹怒了薛妍穗,走上前,一把掌扇下,崔氏倒在地上。
“阿父”薛华棣撕心裂肺的叫喊。
“起来,行礼。”
崔氏直起头,半边脸上五道深深的指痕,她愤恨的看向薛成,转向薛妍穗,忽而放声大笑,笑声疯癫,“休想我宁肯死,也不会受这种羞辱。”
她死也不会跪谢氏的。
“贱婢,不过一死,你休想羞辱我。”崔氏咬牙切齿。
薛妍穗不恼不怒,悠悠的拍了两下手掌,“本宫成全你,本宫心善,为免你孤单,让你的儿女先你一步,可好”
“你,毒妇。”崔氏颤抖着手指向薛妍穗,恨得双眼滴血,她宁肯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可儿女是她的命门,为了儿女她连死都不能死。
虽然薛家祸事临头,但她不能让她的儿女今日就死。
崔氏拍开薛华棣的手,挣扎起身,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每向着谢氏的牌位迈一步,她望族贵女的尊严就碎裂一分,短短几步路,几乎踩断了她的脊梁。
“嘭。”崔氏双膝重重着地,对着谢氏的牌位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崔氏嘴唇咬出血,老泪横流,这些头磕下去,她就在谢氏的灵位前认了妾室的身份,她维系多年的尊荣全都毁了。
羞辱之中还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崔氏磕头行礼时,脑子里竟然浮现出谢氏的容貌,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害怕过,可这一刻,谢氏的冤魂来找她了。
“阿娘,阿娘,够了。”薛华棣哭着扶崔氏。
“啊。”崔氏受惊尖叫,疯了一样在身上拍打,“你别过来,别过来。”
“阿娘”
崔氏受刺激太大,陷入了癫狂。
“带她出去。”薛成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生怕崔氏说出什么不敢说的,呵斥命令薛华棣立即带崔氏出去。
薛妍穗没有阻止,任薛华棣带着崔氏离开。
薛成平了平心神,“阿崔已行了礼”
薛妍穗打断他,“阿娘去了这些年,你想阿娘吗”
薛成对上她深幽的眼神,听到这个仿似来自幽冥的问题,头皮发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