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妍穗觉得她心口跳得更快了。
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然而与先前放松的安静不同,此时的静得让人心燥,发慌。
忽然,“阿嚏,阿嚏,阿嚏。”
连打三个喷嚏,薛妍穗脸色一变,不会是染了风寒吧。
她看向皇帝,她一直记得皇帝是个病人,她要是得了风寒,万万不能传给皇帝。
薛妍穗有些慌乱的与皇帝拉开了距离,“陛下,臣妾许是受了凉,染了风寒,不能传给您,臣妾下车吧。”
皇帝眉心攒起,她一副他无比虚弱,似乎触碰即碎的模样,他有些不悦。
“莫要多事。”
皇帝说完,半阖了眸,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又来了,薛妍穗暗叹了口气,还好她已经习惯了君心难测。
过了片刻,薛妍穗声音放得轻柔,“陛下,臣妾想为宋女史求一个恩典”
皇帝打断她,“随你。”
薛妍穗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她略带茫然的看着闭着眼睛的皇帝,缓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答应了,都没听她要说什么就答应了。
不知为何胸口似乎梗了口气,薛妍穗摩挲两下手腕顺气,结果比过程重要。
回宫之后,皇帝又忙了起来,御膳都摆在了召见臣子的殿阁,薛妍穗独自在紫宸殿用膳。
这日午后,太医暑禀报齐国公薛成请御医入府为女诊治,皇帝神色淡淡,薛成自己也告了病,早朝就没来。
太医暑的人禀报完退下,皇帝提笔写了几个字,忽然眉心一拧,撂了笔,“薛贵妃的病怎么样了”
他想起昨日薛贵妃说她受了寒。
韩道辉愣了下,中午紫宸殿的人回报,没说贵妃娘娘病了啊。
难道殿里的宫女宦官侍候不周,连贵妃娘娘病了都没察觉,连忙让人去探问。
皇帝推开折子,仰靠着椅背,闭眸按揉眼皮,他的眼睛依然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东西,用眼久了还会酸疼,需要不时的揉按。
虽然陛下没有斥责,韩道辉还是腾起一股火气,陛下这是在意薛贵妃,才会连折子都不看了,若薛贵妃真的病了,而紫宸殿侍候的人没察觉,真要紧一紧皮了。
很快探问消息的宦官回来禀报“陛下,贵妃娘娘身子无恙,正与宋女史在太液池畔游玩。”
“宋女史”
昨日薛贵妃好似要为宋女史求一个恩典,宋女史的确才华盖世,父皇登基后对她多有优容,任她守在掖庭佛堂,不受召,不作诗。
这么一位肃宗朝的老人,皇帝也听之任之,不许人为难。
只是,这么一个性子古怪的人,薛贵妃是怎么收为己用的
杀人诛心,一句“诗婢耳”,薛成就为他那个掌中珠请了御医。
“朕去太液池。”皇帝起了好奇之心,“悄悄的,别声张。”
太液池边洗绿亭,亭子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因宋女史上了年岁,窗槅仅仅开了一条缝。
亭里,薛妍穗和宋女史相对而坐,宋女史看着薛贵妃将号为第一名茶的蒙顶石花直接放在茶盅里用开水冲泡,一向如止水的心里竟泛上了心疼。
这般名茶,却用这般简陋的庵茶之法冲泡,简直暴殄天物。
“娘娘,老身来煎茶吧。”
当宋女史一手用竹夹搅动缶中沸水,使之均匀,一手持勺舀茶末,转眼看到薛贵妃笑得狡黠,手一抖,她好似又入了薛贵妃的圈套。
宋女史想起几日前,薛贵妃进了佛堂,说明来意,她断然回绝。她本以为这位皇帝的宠妃要以势相迫,她并不惧。
历经三朝,深宫常闭,这日子她已厌了,薛贵妃威胁不了她。
宋女史想过薛贵妃可能会用的种种手段,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容色绝艳的年轻宠妃,手捧她的诗集,恬淡平和的对她说“若女史生为男儿,有如此天赐才华,纵然不能为宰做相,亦能受世人追捧,一生富贵。”
她依然没有动容。
薛贵妃便如此时这般狡黠一笑,“而且定能引得无数女郎钦慕,红袖添香,倚红偎翠,娇妻在怀,爱子承欢膝下”
宋女史倏然变色,“可惜老身不是男子”
宋女史这一生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她生得不好,不然肃宗不会那般对她,将她当做一件可以炫耀的货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她十多岁入宫,到了现在年过半百,她为父兄的仕途而活,为肃宗的附庸风雅而活,独独不曾为自己活过。
无数个寂冷深夜,她都会想起母亲在她生辰时祈的福,“愿阿荀嫁得如意郎君”
永远不会实现了。
“女史可愿出宫,本宫可为女史置华宅,美童环绕,女史吟诗作赋,岂不美哉”
宋女史张口结舌,“你你老身已年过半百。”
“本宫也没别的意思,俊秀儿郎环绕,只为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啊。”薛贵妃一脸正色。
宋女史,她动心了。
回忆完,宋女史再次确定了薛贵妃无比狡黠。
“娘娘,老身明日便出宫,娘娘不需为老身置办华宅美童,老身去法慈尼寺。”宋女史道。
“女史要出家”薛妍穗忍不住劝说,这般不世出的大才女,怎么能过得这么辛酸,“女史不要为世俗所累,就当养孩子了,看着他们玉树临风,英姿勃勃,知情识趣,甜言蜜语,赏心悦目,心情愉悦啊。”
宋女史失笑,“娘娘极擅蛊惑人心。”
“非也。”薛妍穗一笑,“男子爱娇俏美人,女郎亦爱英武少年,天性也。”
宋女史抚掌大笑。
窗外,皇帝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