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习惯了。”

    皇帝自患上怪疾, 病势沉疴, 除了太医令秦幕、韩道辉,他身边再无可推心置腹之人。朝臣之中当然有才德俱备的, 但臣子可重用、可信任,唯独不可依仗。帝王一旦露出虚弱之态, 依仗了臣子,君臣之间将君不君臣不臣。

    再多不甘, 皇帝本已认了命,病势垂危之际的那道神鬼精怪之音, 竟然让他又活了下来。至于眼疾未愈, 口舌无味这些,他已习惯忍受了。

    皇帝看向薛贵妃,见她一脸心疼,神色微微僵硬, 他性子刚强,并不愿在人前示弱。但胸口暖意融融,他不甚自在的轻咳一声,指着身旁的蒲团,“过来。”

    斋戒之时, 为表虔诚, 除了干系重大的军国大事,旁的朝政皇帝都交给了政事堂处理。难得空闲, 皇帝忆起父皇, 命人将孩童时用的瑶琴翻找出来, 记忆里父皇精神好时手把手教他弹琴。记忆太久远,皇帝记不得弹的是哪首曲子,便拨弄琴弦将所有有可能的曲子一一弹奏,希望能唤醒沉睡的记忆。

    薛妍穗坐在皇帝身边,闭上眼睛,听皇帝随心所欲的弹曲。

    皇帝一下一下撩动琴弦,转眸间见她闭眼听得认真,久久想不起记忆积攒的焦躁渐渐消了,弯了眼眸微微笑。

    父皇崩逝的时候,枯瘦的手指一直指着他,失去神采的双眼看着他,留下不足十岁的儿子面对诸王、朝臣,他不放心。

    天家父子,因着这至高无上的权位,既是父子又是君臣,高祖开得头不好,他们李家皇位之争极为惨烈。但先帝与皇帝这对父子不是,先帝中年才得子,对皇帝这个儿子爱若珍宝。

    皇帝缅怀着父皇,暗暗道“父皇,儿子已熬过了最难熬的时日,得遇薛氏,是儿子的幸事,儿子带着她一道给你行香祭祀。”

    五日后,内官持卤簿列队在前,禁军持大戟、横刀、盾牌在左右两侧清道,圣驾出宫门、城门,去先帝陵寝谒陵。

    先帝陵在城外三十多里,圣驾这般仪式浩大,用了大半日才到达陵园。

    本朝讲究事死如事生,帝陵仿造宫殿修筑的巍峨雄伟,陵山以北建有北宫,是圣驾谒陵祭奠时驻跸与斋沐的行宫。

    “娘娘,陛下遣人传话,让娘娘早点安歇,养足精神,明日祭陵礼仪繁重。”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薛妍穗有些疲累,沐浴后便上了榻。然而,她辗转许久,都没有睡着,先帝逝了十多年,虽有专人守陵,但这陵园仍有种阴阴森森之气。

    薛妍穗扬声唤了宫女,她平日里不习惯宫女守夜,可在这里,她有些怕。

    两个宫女守着,薛妍穗这一夜还是时惊时醒,起床时,昏昏沉沉的。

    洗漱后,穿上祭服,典礼官在院内行礼,“贵妃娘娘,请随臣来。”

    祭陵朝拜在献殿,皇帝穿着祭祀先王的衮冕服,冕两端各垂十二旒,冕服上绣着十二章纹,威仪赫赫。

    皇帝身畔是褚太后,身后是昌王。昌王自染上风寒,一直缠绵不愈,面色青白,咳声不止,在这祭祀先帝的肃穆之地很刺耳,褚太后皱眉。

    典礼官将薛妍穗引至褚太后身后,褚太后神色更为不悦。

    “请陛下进香。”典礼官唱赞。

    皇帝双手捧着点燃的香,插到香鼎里。接着褚太后、薛妍穗、昌王、宗室等按照顺序一一进香。

    等到祭礼结束,已过了中午。病恹恹的昌王体力不支,险些晕过去。

    “臣弟有罪。”昌王白着脸请罪,皇帝让人将他抬下去歇息。

    “太后也下去歇息吧。”皇帝命宗室、大臣退下,又让人将褚太后搀扶走,唯有薛妍穗留下陪他。

    献殿极大,除了正中燃着无数香火的巨大香鼎,左右两旁陈列着先帝生前用物。

    皇帝缓慢的行走,指着一张断了弦的硬弓,眼神悠远,“朕记得有一日父皇将朕抱在膝上,让朕背书,朕那时淘气,惦记着玩弹弓,囫囵背了,扭着身子要下去。父皇也不生气,让人拿出这张弓,说他以前能在马上拉动这张弓,什么时候朕能拉动这张弓,什么时候不用再背书。朕听了,一心一意想拉开这张弓,这可是四石强弓,朕一个小孩子怎么拉得开朕拉了好多次,纹丝不动,父皇望着朕笑呵呵。次数多了,朕面子挂不住,一赌气,拿火镰将弓弦烧断了。”

    “这这陛下打小就有主意啊。”薛妍穗口中如此说,暗中腹诽陛下你小时候原来是个熊孩子。

    “先皇可有责罚陛下”

    皇帝睨他一眼,“当然没有,父皇也如你这般夸赞朕人小主意大。”

    薛妍穗默默道“行吧,就当夸你了。”

    在献殿走了一个来回,皇帝将一些有儿时记忆的物事讲给薛妍穗听,这些话他不会和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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