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费了这大半日的功夫。

    要不然,此时恐怕城已然破了,如何还会由他们继续戏耍自己

    李立遵强行按下心中急躁,仰头看向城头,虽捕捉不到那抹最为可恨的身影,眼底仍是闪过一抹杀气腾腾的狞色。

    可怜他填进去的那八千骑兵

    在城破之时,定要以满城百姓,特别是那狡诈宋官的性命血祭,才可稍解他心头大恨

    被复仇在望的急切冲昏头脑的李立遵,情不自禁地催马向前,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射之地。

    即使意识到不小心靠得略近了一些,他也未过多在意宋军明摆着已无箭矢,他身边又被亲兵围得密不透风,完全无机可乘。

    加上一身刀枪不入的坚实甲胄,头上戴着金盔,浑身上下暴露出来的,仅仅是不过半个指节宽的一小截颈项,根本不惧流矢。

    他不得而知的是,当他不由自主地迈进这几步时,城墙上唯一一个未与身边兵士一起联手操作竹筒枪、眉清目秀间皆是少年英气,身形瘦削的小郎君,为此眼里倏然绽放出光芒来。

    冷静。

    镇定。

    急不得。

    一直紧紧盯着那穿着最豪气的敌将的狄青,几乎不敢相信,他所期待的这个时机,就这么突然地到来了。

    他竭力抑制住因兴奋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指间,深深地连吸好几口气,狠狠地搓了几下手指,才定下神来。

    他飞快将这几天里一直使用的强弓丢在一边,毫无留恋地换上了之前备下的那副神臂弩,眼眨也不眨地,径直将箭筒中最后所剩的三根,一次性全取了出来。

    他极其清楚,机会只有一次若一次不中,李立遵有了防备后,就不可能再遇上这样的破绽了。

    狄青胸腔中心跳如擂鼓,面上却沉静如水,不管四周有多喧闹,他都置若罔闻。

    他微侧过头,眯起一眼,眼睛甚至都因过度的集中力而隐隐作痛,却丝毫不影响他将那把哪怕飞鹰营中、除了李超外也无人拉得动的飞鹰强弩开满,装填完毕,再屏息静气地精心对准还在发号施令的李立遵

    若李立遵未被急功近利冲昏头脑,便不会轻易靠近城墙,更不会忽略了城头宋兵的奇怪反应。

    若真是故弄玄虚,实际上已无计可施的话,在面对一个个架上器械,往上利落攀爬的吐蕃兵,又怎么会无丝毫慌乱

    眼看着敌军越发接近,城墙下聚集的吐蕃兵空前密集时,李超赶紧看向陆辞。

    陆辞微一颔首,李超便想也不想地扬声喝道“全军听令齐射”

    在嚷嚷什么

    李立遵因离得颇远,李超又吼得撕心裂肺,未能听清。

    但在短暂的错愕过后,他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的东西,却清楚地通过眼睛反馈回来了

    城墙上的宋兵两人共同持管,听令之后,一人仍旧持筒,确保准星不变,另一人则点燃了枪中所装填的、掺有碎瓷的。

    “轰隆”

    火光在城墙上齐齐迸射的瞬间,李立遵的耳膜也犹如被人用铁锤猛击般,被偌大声浪震得嗡一声巨响后,头痛得似要炸裂开来

    然而身体上的痛苦,远比不上眼前一幕要来得让他绝望辛苦搭建的天桥,已成了一道道烈火熊熊燃烧、迅速断裂开来的火桥。

    离那竹筒枪最近的吐蕃兵,首当其冲,当场被轰得血肉模糊,气绝身亡;离得稍远些的、还在天桥上的,则要么化作痛苦哀嚎的火人,滚落天桥,要么随着桥身的断裂,摔在了数丈之遥的地面上,气息奄奄;而更远一些,才刚至城墙下的兵士,要么被浑身着火的同袍的躯体砸中,要么被这场惊怖的转变吓破了胆,不顾一切地往回撤

    他的心血,他的心血啊

    李立遵在一阵恍惚过后,目眦欲裂,对陆辞的恨意,也瞬间抵达了巅峰

    他一定,一定要亲手将可恨至极的宋官

    满脑子皆是要如何将陆辞碎尸万段的李立遵,下意识地夹了马腹,催马往前行了几步。

    乱不得。

    李立遵强行冷静下来,咽下满腔血腥气。

    不论如何,面对这惨烈伤亡,他都需立即撤军了。

    他略侧过身来,不留神地暴露出更多脖颈来,向副将下令道“速速命全军”

    话刚起头,便戛然而止。

    李立遵还在嗡嗡响的耳廓,根本听不到那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被淹没得极细微的一声弦响,他身边的副将们亦然。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炫目流星破空划来,齐中那露出的脖颈空隙。

    强悍得足以贯穿百步外榆木半杆的弓弩,此时也无愧它的神臂之名,在高明射手的操控下,那三支箭矢几乎命中了同一处,径直贯穿了那一小截颈项不说,还险些将脖颈给直接射断了去。

    余下的强猛冲击力,竟是将李立遵给撞下了马身,直直坠到了地上。

    李立遵双目圆瞪,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锐痛袭来,眼前就是翻天覆地的凌乱。

    在一片尘土中,他仰面躺着,喉头被不住涌现的鲜血堵住,只来得及发出意味不明的几声嗬嗬,就再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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