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正是他以前带着朱说和钟元二人,常光顾的那间香水行吗
最让陆辞满意的地方还是,这家香水行十分识趣,明明是他过去最常去的澡堂,却未似其他丧心病狂的商家那般跟风改名,而是不忘初心,用得原本名字。
陆辞遂放下警惕,领着狄青步步走近,笑道“从前我与朱弟、钟兄常来此处洗浴。现你我风尘仆仆,天亦冷得很,便也带你来此沐浴一番,再归家去吧。”
狄青自是毫无异议,也不知他想了什么,低着头,脸红红地跟着陆辞往那澡堂走了。
然而随着二人越走越近,陆辞终于看到了之前因角度问题看不到的那行被人写在对联般的大红纸上,贴在两侧门柱上的偌大语句来。
即便是大多数人都还在上工的大白日里,这间香水行也尤其来客济济,较其他同行的生意要好上不知多少。
狄青还未察觉到陆辞忽然停滞的脚步,只好奇地抬头看去后,就下意识地念了出来。
左边笔势舒展“天池无垢得文曲”
右边龙飞凤舞“凡夫可敢试一遭”
念完之后,狄青才回过神来,顿觉大事不妙。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硬梆梆地扭过脖颈来,看向面无表情的陆辞,脑中开始飞速运转。
若是从现在装没看到过,还来得及吗
就在狄青思忖着要如何应对时,陆辞已漠然回视了,口吻不容商榷道“走罢,换一家。”
狄青火速回道“嗯。”
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乖顺地被陆辞拖走了。
将狄青拖入另一家生意较为冷清的香水行,娴熟地寄放好了衣裳,又从兜售皂团的小童处买了两块,整个过程一直一言不发的陆辞,终于向这位操着别地口音、显然不认得陆辞、只因他长相俊俏而不时好奇打量的店家开了口“搓澡的要一个。”
“好嘞。”店家赶忙收敛心神,询道“大的小的”
陆辞毫不犹豫道“最大的。”
店家点头“晓得了。请客官进去先洗着,人立马就派来。”
狄青自知闯了祸,不敢吭声,此时听了这打谜一般的话,也还是云里雾里。
什么大的。岁数最大的个头最大的
若换作平时,见他困惑神情,陆辞早已笑着主动替他解释了。
但此时陆辞明明看见了,却仍是神色淡淡,并不说话。
狄青于是也只好将疑惑憋在心里。
况且,他很快就分不出多的心神,浪费在别的无关紧要的事务上了。
片刻后,这几年中习惯了被下仆贴身伺候,越发矜贵的陆辞,此时也坦坦荡荡地当着零星几个外人的面褪下衣裳,仅着一层雪白的薄薄里衣,就慢慢地下了水。
水温偏烫,又是刚从湿冷的外头进来,陆辞将全身徐徐浸入水中后,不由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也就在这时,他一抬眼,就看到狄青还傻愣愣地站在池边,身上披着大巾子,裹得严严实实,一副望着他怔然出神,好似不知所措的呆傻样。
饶是陆辞故意装气,这会儿也被逗乐了,招呼道“你还愣着作甚快下水来,莫着凉了。”
“喔,喔”
狄青如梦初醒,却仍死死揪住大巾子不肯放,一步一步地慢慢往池里挪,才一点点地松开蔽体的大巾。
陆辞忍笑“你当你是小娘子么这间里的都是男子,你有什么好羞涩的”
得陆辞一句调侃,狄青本就红彤彤的脸颊,一下红得更厉害了。
他将头深深低着,不作辩驳,只将心一横,裹身子的巾一甩开,陆辞只觉眼前一花,这刚还跟黄花闺女一样一步一挪的羞涩小狸奴,就跟一尾灵鱼般果断潇洒地跳入池中。
要不是落点还有点分寸,挑得离他老远的池那端,就那溅得老高的水花,怕是得甩他一身。
然而狄青入水之后,就半天不肯过来,而还是留在老远的那端,只远远地看着陆辞。
陆辞不免以为方才的玩笑开得不好,让好面子岁数的小郎君赌气了,便道“我再不那么说你,你过来吧。”
狄青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辞拿出哄孩子的耐心状态,又道“那换我过去”
狄青的头摇得更厉害了。
陆辞挑了挑眉。
隔着朦胧水雾,他又疑惑地观察了狄青一阵,总觉得对方比起羞恼和生闷气,倒更像是窘迫、不知所措和为难
还没等陆辞想出个所以然来,由他方才亲口指定的、这间澡堂子里手劲儿最大的搓澡工,就已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