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油尽灯枯,心却还如明镜一般“你若不问,便是帮;你既问了,自是替。”

    他自是明白,往往是不问的人,届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替;唯有问出口的人,才会真心愿意选择帮。

    寇准已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寇老西了多年的挫折磨去了他的一些锐气和棱角,也让恋权的心思蒙蔽了宰辅该有的意志。

    向陛下推举他,是同等威望资历下的别无人选,然王旦也确确实实地无法再信任他。

    即使勉强帮着寇准,让其势头彻底压过了丁谓,所得也是好坏参半,甚至还可能埋下后患。

    倒不如赌上一把,信任眼前的陆辞。

    陆辞眼都不眨,也无半句废话,就直接应了下来“既是王相所托,我自当全力以赴。”

    王旦欣然舒了口气,含笑道“我原想,陛下,我,都够高估你了现才发现还,不够。”

    只可惜,可惜

    可惜他这么久以来,都过于粗心大意,才会临死之前才发现。

    也可惜,不能再多照看几年。

    陆辞叹气,故作无奈道“只盼王相到时候,莫要怪我只知说大话的好。”

    王旦眼底掠过一抹陆辞熟悉的黠光,狡猾地避开了这话不回,而是接着絮叨道“东宫那你也多看着。”

    陆辞自不会提醒对方、自己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左谕德的大实话,对王旦的得寸进尺,他只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亦会尽力而为。”

    反正要实在不行,还有晏殊、范仲淹和欧阳修等名传千古的国士顶着呢。

    王旦满意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道“你可以走了。”

    陆辞隐约有着预感,于是对这几乎称得上是唐突无礼的要求,也无不快,只利落起身。

    握住王旦手的力度,却在最后松开前,略微地紧了一下。

    王旦费力地睁开眼,注视着陆辞的目光,是他一如既往的温和。

    “王相。”

    心知这多半就是最后送别了,陆辞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俯身至王旦耳边,清晰无比地说道“谨代大宋子民,谢你以正压邪,鞠躬尽瘁而天书之事,过不在你。”

    王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重新闭上了眼,吸气声虚弱而平缓,仿佛对此毫无反应。

    陆辞却清楚,他是听进去了。

    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在徘徊许久后,皆化作王旦手背上的轻轻一拍。

    再次转身,就是真的离去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非要添上这么一句。

    也许,只是想替这个自己此时跻身,在史上一度光辉灿烂,却悲惨收局的朝代还曾有过王旦这样完美德行的臣子、不惜性命地想要力挽狂澜

    最后却是亲眼目睹了对方逝去,而感到惆怅唏嘘。

    真算起来他与王旦的真正见面,其实这才是第两回,根本谈不上多少了解。

    偏偏陆辞却莫名觉得,除了永远操不完心的国家大事外,最能让这位德高望重、堪称完人的宰辅耿耿于怀的遗憾的,恐怕,就只有无法阻止的天书闹剧了吧。

    陆辞走后,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宛如睡着了的王旦才睁开略微泛红的双眼。

    他嗓音嘶哑,才吩咐下仆将家人悉数唤来,交代后事。

    只有一个要求从简,从简,再从简。

    事已至此,哪怕再不放心,也只能放手了。

    天禧元年九月初十未时三刻,王旦逝世。

    皇帝赵恒临丧哀恸,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极尽哀荣。

    且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连王旦的一干血亲,也一个不漏地狠狠册封了一番。

    再因王旦的宰辅位置虎视眈眈已久,此刻更是蠢蠢欲动的朝臣,见皇帝如此悲伤,也不得不收敛了脸上的贪婪,一个个装模作样地上门吊唁。

    本该最高兴的寇准亦是心情复杂,还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在头日就去了。

    去完之后,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一路上在得知王相病逝后、都在哭哭啼啼的百姓,不可避免地被感染了几分悲伤。

    甚至在几日后,被没精打采的皇帝一脸不情不愿地任命为宰辅时,心里也全无想象中夙愿得偿的得意。

    真说起来,王旦不过大他四岁而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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