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所上的奏疏, 很快就经由官递之手送至汴京,到了王旦手里。

    王旦虽身系万务, 但对陆辞这位他费了不少心思保全的才俊, 还是十分看重的。

    于是在诸多奏疏中,他率先择出了陆辞的这份, 就着明亮烛光, 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读完后, 他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唇角却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只凭这一份奏疏,他就能看出陆辞何止是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 甚至可以说, 他怕是小觑了对方的能耐了。

    原本陆辞连中三元, 直接被官家钦点入了馆阁,又在大火中救书得力,居功甚大, 一跃晋升为太子舍人和户部员外郎, 不可谓仕途正旺。

    未及弱冠的郎君, 本就容易气盛,加上一路坦途通畅,锋芒毕露,恩宠在身, 更易生出傲气来。

    在邀陆辞上门时, 王旦已做好了对方毫不领情的准备。

    不料陆辞不但领悟了他的用意, 在远离汴京的风光神气,单独策马赴任遥远汾州时,始终是微微笑着,毫无半分不情不愿。

    这一去数月,王旦都没听到多少消息,只知人是上任了。

    就在他猜测,陆辞怕是见过汴京的繁华,难耐地方上的清苦而工作繁杂时,对方就折腾出这么一份叫他眼前为之一亮的奏疏来。

    不骄不躁,在位谋政,最是难能可贵。

    在京中时,陆辞的表现要沉稳内敛、低调谦逊许多。

    相比之下,到汾州之后,他反倒表现出了几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独当一面的魄力。

    王旦得此惊喜,心情都被带好了几分。

    他将这份奏疏单独摆在一边后,才继续读起了来自其他地方的折子来。

    等他全部过目了一回,已是三更半夜了。

    若换作十几年前,王旦怕还要再熬一会儿。

    但随着年事已高,加上积劳成疾,他亦觉得身体每况愈下,这下不敢逞强,就在下人的服侍下稍作洗漱,旋即更衣就寝了。

    早朝上仍是寇准一派与王钦若一派斗得不可开交,揪着对头党羽中的鸡毛蒜皮事吵吵嚷嚷,官家一脸兴趣缺缺,哈欠连天。

    王旦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一樽泥塑木偶,全然无意参与进去,心里却浮现出淡淡的哀绪。

    不论是天书闹剧,还是寇准与王钦若的斗争,只因真正有能力左右局面的陛下选择了纵容或默许,他便只能默然接受。

    这么些年来,他就是明面上全力以赴地配合,再在事后付出双倍的心血和精力,去弥补之前被迫犯下的错误,兢兢业业地稳定朝局和天下。

    然而人力有穷时,岁数亦有尽。

    王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己快油尽灯枯,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之所以不惜出霆、打包括寇准在内的所有人个措手不及,也执意劝定皇帝,让其同意将陆辞形同于放逐出权力核心的汴京,远离这场不知要持续多久的争斗的原因,正是出于这份急切。

    他实在太急于寻觅一位,足以接替自己一直以来真正意志、甚至更上一层楼的青年才俊,来继续补这窟窿了。

    曾经,他将希望放在了寇准身上,最后却只收获了失望。

    然而做出选择的人,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于是王旦也不愿对寇准多加责备了。

    但吸取过这教训后,再换在陆辞身上,王旦就心知行动快的重要性。

    他并不是担心着铁定要误会他用意的寇准的感受,而纯粹是忌讳王钦若的阴招。

    有过受其谗言诬陷的翰林学士李宗谔的前车之鉴,他对这尤其热爱于损人不利己之事的阴毒小人,自是憎恶之余,也防备到了极点。

    落得如此局面,要怪,还得怪他当初不听李沆所言啊

    王旦垂着首,极轻地苦笑一声,便敛了神情,恢复一如既往的肃容,带着一堆没机会在早朝上展示的奏疏,全在散朝后求见陛下去了。

    “王相来了啊。”

    赵恒见是王旦来,勉强放下手里的道经,给其赐了座,又轻咳一声“说吧。”

    王旦装作没听出官家的心不在焉,一本正经地将摆在最上头的陆辞的奏疏,给轻轻地推了过去“此奏疏出自摅羽之手。臣读过后,不免有些感叹,他虽年纪尚轻,却已知几分治州的繁难了。”

    “哦”听到陆辞的表字后,原本只是强打起精神来应付王旦的赵恒,才真正生出一些兴趣来“我倒要看看,由我亲点的那位陆三元,到底写了什么。”

    皇帝的兴致,就如王旦所料的那般被勾起来了。

    见一切顺利,王旦只微微一笑,安安静静地等着。

    他让陆辞走的这手以退为进,哪怕别人难以洞察玄机,但的确不是一步差棋。

    离京去外地任官,最怕的不外乎是就此沉寂,被官家遗忘,恩荣不复。

    或是奏疏被有心人阻挠,难以上达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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