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众人欢喜雀跃的模样,与其说感动,不如怀疑

    考官一定是全疯了。

    忍不住怀疑人生的,的确不止是陆辞一人。

    而还有亲自把他评上了榜首的,那三位考试官。

    相比解试,省试在条例规定上,执行得更加严明。

    在对读官们完成对这近两万份卷的拆封对号,以及依第三次的评级进行排榜工序前,哪怕是身为知贡举官的刘筠,也不能随意过问的。

    正因如此,在二月二十八日的奏名放榜时,他得知真相后的震惊,不比任何一个关注此事的别人要低。

    “榜首是陆辞”

    刘筠难以置信地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宛若置身梦中,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他那份卷,我分明”

    已经放弃了将人捧作榜首了啊

    究竟是对读官核对错了还是他一开始就认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筠才如梦初醒般放下茶盏,火急火燎地在那堆即将被封存储放起来的旧卷中翻找起来。

    因榜单已放出,他这一举动虽显突然,但也不算违制。

    他也不在乎别人投来的好奇目光,兀自翻出了起初以为是陆辞的那份卷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后,立马又将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份由三位考试官共同评作上次,优异得令人无话可说的卷子,也找了出来。

    卷首的封印已被拆开,上头清清楚楚地写两个不同名姓。

    然而前一份的主人是柳三变,后一份的主人,才是陆辞。

    “不对不对,这字迹明明是陆辞的”

    跟刘筠一样震惊的,还有刚得到消息,如遭晴天霹雳一般的两位副司。

    他们甚至没忍住嚷嚷了出声,风风火火地冲到刘筠案前,翻看起这两份彻底毁了他们打算的卷子来。

    刘筠虽还没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只要夺得省元之位的还是他之前就最看好的那位北人,内心就还是喜悦居多。

    柳暗花明,可喜可贺啊。

    对这两位南地来的副司而言,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了。

    特别是在他们满心以为压下了陆辞出头的此时,就更受不起这打击了。

    “我分明记得公卷里头,陆辞的字迹可不是这般模样”

    一人俨然是有些气急败坏了,在人来人往的贡院里,就将心里话给说出了口,惹得众人侧目。

    刘筠没想到他还送个话柄上门,心里一乐,也不忙对比刚找出来的陆辞和柳三变的公卷了,而是笑着挑挑眉,慢条斯理地质问道“李副司,敢问官家特设封弥所、又置誊录所的本意,究竟为何”

    显然,就是为了不让考官们受人请托,徇私舞弊。

    而方才一语道破此中玄机的李副司,已经暴露了他有意通过字迹来辨认陆辞身份的事实。

    哪怕他辨认考生身份的目的,是为了拉低对方评级,而非拉高,但只要有了话柄,之后要如何颠倒黑白,可不由得御史台那些擅口诛笔伐的拿捏

    李副司自知失言,紧紧地闭着嘴,不说话了。

    刘筠冷笑着穷追猛打“李副司故意记下那位陆解元,哦不,是陆省元了他的字迹,又因他得居榜首之事表现得这般气急败坏,究竟是为何故呢”

    “怀如此私心,可还配行知贡举之职”

    李副司一声不吭。

    他只要不再说错话,单靠这一句话柄,除了受刘筠挖苦几句后,也就不会有什么后续影响。

    即使面对刘筠这句反问,他恨不得回句半斤八两,也不好此时开口。

    另一位副司埋怨地瞪了不得不偃旗息鼓的他一眼,才看向刘筠,正气凛然道“刘主司,还请彻查陆辞此人,至少将他各份试卷上的字迹,统统做个对比,以摆脱寻人代笔的嫌疑”

    刘筠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只垂眸翻翻二人公卷。

    以他眼力,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玄机,心里多少有数了。

    在不被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影响的情况下,柳三变的省试卷上的字迹,可以说有七分形似陆辞在公卷中的。

    但仔细看陆辞的这份省试卷,虽然只有两分形似,但却有八分神似。

    而一个人有意变换字体时,形易改,神却不易变。

    只是外人走马观花时,除非额外有心留意,否则看的只有形而已了。

    在不四份一同摊开,只粗略进行对比的时候,柳三变那字体上有七分形似的卷子,当然能给人带来更深的印象。

    也难怪会导致这种误解。

    那份让人一致给了第一等评的漂亮卷子,的的确确是属于陆辞的。

    但柳三变缘何模仿陆辞公卷中的字体

    陆辞又是何故临考场了,才忽然改了一种形上截然不同的字

    刘筠越往深里琢磨,就越觉得此事玩味。

    他不认为这会是一场单纯的巧合,又或是陆辞的心血来潮之举。

    可陆辞要能未雨绸缪、在最为紧张的省试考场上,都能顾虑全盘,细心到这一步的话,那真不像是个虚岁十六的小郎君,更像是头老谋深算的狐狸了。

    不论如何,得益的姑且算是他这一方,自然得帮陆辞一把。

    对副司们提出的严词建议,刘筠心里有底,故意不去拦着,痛痛快快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为平人心,那便请御药院在审查资格时,注意对照陆辞此人的两试笔迹,再作定夺吧。”

    要是字画明显不同者,自会被别榜驳放,不得参加殿试资格。

    但这点,可就不在他们职责之内了。

    刘筠倒不为陆辞担心单凭官家过往对举子态度上的慎重,御药院在审查时,也不可能马虎对待、胡乱污蔑的。

    尤其事主还是陆辞。

    这位年纪轻轻,就已名列解、省试第一,夺得两元的青年才俊,名气可不算小。

    毕竟要夸张点说,他距离三元及第,仅有殿试一步之遥了。

    而大宋开朝以来,仅在几十年前出过那么一位三元及第的奇才。

    要能在官家手里出第二位,传出知人识贤的佳话,欢喜的可不止是陆辞,还有官家。

    就冲这点,御药院的人在审查时,都将慎之又慎。

    要是陆辞小心过头,在省试中将字体改得面目全非的话,那还真容易有弄巧成拙之嫌。

    但既然连他都看得出落笔间的相似,那些这方面眼光更毒辣的御药院内侍,又如何会漏看

    看刘筠轻飘飘地就答应了他们提议的得意模样,两位副司不甘心地对视一眼,多少也猜出什么,唉声叹气地走了。

    看两人灰溜溜地离去的模样,刘筠心里简直不是一般的痛快,而是乐开了花。

    碍于还一大堆人看着,他面上勉强绷着架子,只老神在在地抿了口热茶。

    这陆辞啊,可真是太争气啦

    而叫刘筠畅快地出了口气的陆辞,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滔滔运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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