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友人们的百般劝说、千般不舍, 陆辞都是心意已决,绝不会做任何变更的了。
    不论是征服那片遥远大陆的野心,还是迟到多年的蜜月假期, 皆是他期待已久的。
    好不容易过了最难缠的皇帝这一关,他哪里会被友人的苦口婆心所劝住
    会愿意在京中多留几个月,既是为了等待随行人员的遴选结束,也是为了给好友们一个缓冲空间。
    在他们眼中, 这三个月的时光自然过得飞快尤其对于尚在外地任职,连来京送行都做不到的范仲淹等人,待他们收到告知此事的信件而倍感震惊不解时,时日已过去小半了。
    一晃眼就到了临行前夕。
    一切准备工序皆已完成的陆辞心情爽利,在向愁眉苦脸的官家报备后,便择出二日, 在樊楼大摆酒席, 以宴亲友。
    陆辞自少时便人缘素佳, 更遑论是在中书省中屹然不倒二十余载后,所积累下的人脉之庞大, 实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狄青虽不喜交际, 但亦于枢密府中主事多年, 深交者寥寥, 需应对的面子情, 却也绝不算少。
    要将二人曾经的同僚、朝中的点头之交都邀进相府,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唯有掷重金包下樊楼, 再将其所在街道临时租用半日,增设席位,才可勉强满足那千余宾客。
    樊楼设宴这日的热闹,陆辞的密友们却只在远处稍见识了一眼, 便继续为友人将离之事儿闷闷不乐去了明日在相府里所设的家宴,才是他们受邀所去的。
    陆辞与狄青如今位高权重,虽是宴主,但也不可能轮到他们挨桌换盏相谈,而是在官家慷慨出借的林内臣的主持下,悠然在主位等着,由他将人序点清,轮流领上前来。
    一桌敬上一口酒,几十桌下来,哪怕林内臣给陆辞杯中物贴心地掺了不少水,也足以让他面上微醺了。
    见陆辞微眯着眼,稍显出几分醉意来,一直密切关切着恋人神情的狄青立即换了坐姿,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往后挨靠椅背的恋人,由共同受敬酒者,到主动承担挡下大部分酒的角色。
    陆辞见他出身相护,不禁莞尔一笑,坦然地受了这份好意他本就是身娇体弱的文臣,年纪也上来了,哪里比得上狄青才过不惑之年不久,又是个常年习武,正值身强力壮
    挡几杯酒,对狄青而言还真不算什么。
    陆辞顺水推舟地闭眸装醉就算狄青真饮醉了,他大可夜赏难得一见的醉棠,也是美景一出。
    让陆辞略感失望的是,等到这足足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宴席终毕,这些年下来酒量见长的狄青也只是面皮通红,说话时舌头大了一点,走路却还稳稳当当的,眸中更是一派清明,毫无醉鬼痴态。
    狄青却真当陆辞已醉倒了,在林内臣来告辞时,他既有些担心恋人身体,却还赶紧撑着代为答谢。
    林内臣虽为未能与陆辞说上话而感到些许遗憾,但想到真正离京时官家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在宫中设宴一场的,那时还有机会,便未再多留,而是赶紧回大内复命去了。
    宴后残局自轮不到他们亲自收拾,狄青只想让陆辞早些回府歇息,未让仆从动手,而是亲自将陆辞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到车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了马车之内。
    他刚要将手收回,换骑马跟车,以免一身冲天酒气熏坏了陆辞时,小臂却被陆辞握住了。
    陆辞眼还闭着,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问道“我在这,你还想去哪儿”
    狄青一愣,很快回过神来,抿唇一笑,二话不说,也钻进车里来了。
    车厢随马蹄榻动缓缓前行时,仗着无人瞧见,狄青大胆地从后抱着浑身软软烫烫、仿佛额外黏人的公祖,心里美得冒泡。
    陆辞忽问“你怎不问我,那日为何答应柳兄随行”
    狄青不料事过数月,公祖还将此事捡来问他,答却不假思索“柳兄一片冰心,待公祖历来情真意切,他真愿跟来,公祖应下也无妨。”
    陆辞却摇了摇头“他已过耳顺之年了,哪怕你我运气上佳,此行得以顺利回返,就旅途颠簸和那变化万千的气象,他怕也消受不住。”
    狄青睁大了眼“那公祖的意思是”
    “我自有安排。”陆辞含笑道“与你事先通气,是怕你太过实诚,揭我老底了。”
    他只要在柳七当天的食物里做一点小小手脚,再让柳七上船头晕目眩,让对方相信是自己晕船,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人留下。
    如此折腾一心随自己出远门的老友,饶是坏心眼如陆辞也有些愧疚。
    但比起叫六十出头的柳七陪他们折腾这趟,也是为了京中对柳鸳鸳那些作品爱不释手的读者们叫柳兄受点小委屈,还是利大于弊的。
    狄青被这话一勾,顿如百爪挠心般,真想当场问个清楚。
    但他更知公祖最好逗他,真有心改日揭晓的话,他除非否则,是极难如愿的。
    想到那将要付出的代价,狄青心念微动,到底没好意思做,而是老老实实地等了下去。
    翌日,一到午时,便有提前请了这日休沐的宾客陆续上门了。
    最早上门来的,却不是与陆辞最为熟悉的那几张面孔,而是自去年年末被擢用为参知政事,与狄青同岁的韩琦。
    韩琦自入仕以来,便是出了名的锋芒毕露,敢于直言不讳,比王曾更多了几分武将的刚烈果勇,颇得赵祯赏识。
    在外地轮任十来年后,他便被调回京中,稳健地步步攀升,一切水到渠成。
    “陆公高义,”韩琦双目炽热,炯炯地看向陆辞,深作一揖“此行不论成败,皆是功在千秋,利在万民。”
    对从来不满足于固守成果,而惦记着收复失地、甚至开疆扩土的韩琦而言,经这些年磨勘,已或多或少地看清了在他理想途中的诸多阻碍。
    纵有自制举中扎露头角、后在南征北讨中大放异彩的狄青、杨文广与种世衡几名儒将在前撑着,也难掩行伍出身的将军日后要面临的窘境同样无数军功在身的张亢自入枢府后,便因性情与同僚截然不同,而举步维艰,若非南疆叛乱爆发,让他再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怕是难以寸进了。
    即便如此,以张亢的履历被擢至枢密副使之位时,也是遭来了无数文臣的口诛笔伐。
    哪怕官家仁厚、爱惜人才,也难改靠兵权夺取天下的赵姓天子会对武将千防万防、绝不予后来者可乘之机的祖训。
    就在韩琦看得越透彻,就越为步步踏入困境而不自知的家国而感到痛苦时,陆辞却领异军突出,盯着远洋外的广阔天地去了。
    若成,自是弘扬天威、扩展版图的最好机会;若不成,有陆公的名望在前,从者也绝不会就此绝迹。
    陆辞莞尔一笑,并不肯受他这一礼,而是在他弯腰的下一刻,便以双手将对方扶起,温和道“只为抛砖引玉,不值大礼。”
    话语平静,却莫名勾得韩琦眼眶微烫。
    世间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
    他未来得及再说表达胸中对这位高山仰止、为家国而心甘情愿地抛弃一切,踏上那虚无缥缈的征途的昭文相的尊崇,身后的前院便传来了旁人说话的声音。
    陆辞不费吹灰之力便辨认出了晏殊与其幼子晏几道的声音,不由一笑,向韩琦轻道一句失陪后,便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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